开业当天的锣鼓声震得玻璃穹顶发颤。陈阳荣站在门廊下,看着舞狮队的金红色绸缎扫过台阶上的鞭炮碎屑,忽然听见人群里有人喊:“陈书记!可算盼到大楼开门了!”
是腰陂镇的周老汉,拄着拐杖挤到前排,蓝布衫上还沾着露水:“俺家老婆子让俺来买件夹克,说县纺织厂的布,比供销社的耐穿三倍!”
陈阳荣刚要答话,身后传来张建国的冷笑:“周师傅怕是不知道吧?这夹克有线头,是残次品呢。”他故意提高声音,引得周围人都往雪峰牌柜台瞅。
周老汉却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有线头怕啥?俺年轻时穿的军装,补丁摞补丁照样扛枪!只要布是好布,针线是实针,比啥都强。”他往柜台前凑了凑,“给俺来件最大号的,俺儿子在砖窑厂上班,壮实。”
王建军麻利地取货、开票,刘梅在旁递过售后卡:“周师傅,这卡您收好,以后有啥毛病,直接找我们就行。”
锣鼓声里,玻璃门缓缓拉开,顾客像潮水般涌进来。雪峰牌夹克柜台前很快排起长队,有乡镇来的庄稼汉,有戴着安全帽的工人,还有穿中山装的干部——都说“县领导昨天试穿过,说比省城的料子还扎实”。
张建国站在二楼楼梯口,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他身边的烟酒柜长老赵凑过来:“副经理,记者咋还没来?”
“急什么。”张建国摸出烟盒,“好戏在后头。”
上午十点,省报记者果然来了,扛着相机直奔夹克柜台。张建国赶紧迎上去:“记者同志,您可算来了!这夹克看着热闹,其实全是残次品,陈书记为了省钱,故意糊弄老百姓……”
记者刚要开口,周老汉突然转过身,举着刚买的夹克喊:“俺证明!这衣服线头都剪干净了,比俺家新纳的鞋底还整齐!”他往记者手里塞了个皱巴巴的苹果,“同志您尝尝,俺们腰陂的新摘的,甜!这大楼的人,跟这苹果一样实在!”
周围的顾客都笑起来,有人指着夹克上的价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比个体户强多了!”
记者举着相机,镜头从张建国铁青的脸上移开,对准了柜台后忙碌的王建军和刘梅。陈阳荣走过来,递过一本台账:“这是进货单和质检报告,每批货都有记录。”他翻开其中一页,“您看,为了剪线头,我们特意请了三位乡镇的老裁缝,按件计酬,保证让顾客满意。”
记者的笔在本子上飞快移动,忽然抬头问:“陈书记,听说有人反对卖本地货?”
“不是反对,是理念不同。”陈阳荣望着楼下涌动的人潮,“有人觉得卖贵的、洋的才体面,可咱老百姓过日子,图的是实惠、放心。本地货知根知底,出了问题好找源头,这不就是最好的体面?”
张建国在旁边听着,手指把烟盒捏得变了形。老赵拉了拉他的袖子:“副经理,要不……咱也去帮着招呼顾客?”
“滚!”张建国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办公室走。经过橱窗时,看见里面贴着的“开业承诺”——“正品保障、价格透明、售后无忧”,红底金字在阳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中午盘点时,刘梅拿着报表跑进来说:“陈书记,雪峰夹克卖了一百二十三件!各乡镇的预订电话都打爆了!”她指着报表上的数字,“利润虽然没尾单高,但比预期多了三成!”
王建军正在给乡镇来的三轮车装货,听见这话直咧嘴笑:“我就说老百姓识货!”
陈阳荣往窗外看,张建国的自行车刚驶出大楼,车后座空荡荡的,没像往常那样塞满“走关系”的紧俏货。他忽然想起老领导说过的话:“改革就像筛沙子,能留下的,都是经得住晃的。”
锣鼓声渐渐歇了,玻璃穹顶下的人潮依旧涌动。陈阳荣走到夹克柜台前,拿起一件刚到货的夹克,指尖抚过平整的袖口——那里再也找不到半根线头,只有细密的针脚,像无数双眼睛,望着这栋楼里正在发生的故事。
夕阳西下时,周老汉又拄着拐杖来了,身后跟着个穿砖窑厂工装的壮汉:“陈书记,俺儿子说衣服好,再买两件给工友!”壮汉挠着头笑,露出憨厚的牙床,“俺们厂长说了,以后厂里发福利,就来大楼订!”
陈阳荣看着这对父子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一流”,或许就藏在这些朴素的笑容里——藏在乡镇来的三轮车辙里,藏在剪干净的线头里,藏在那句“以后还来”的承诺里。
夜色渐浓,大楼的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茶陵商业大楼”六个金字。张建国的办公室黑着灯,而陈阳荣的桌上,新的乡镇需求表已经堆了半尺高,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