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赤焰山的崖壁浸成凝血色时,灵汐的九条狐尾已经缠不住身上的伤了。
她缩在崖边最窄的石缝里,尾尖的赤焰蔫得像被冷雨浇透的炭,每一片绒毛都沾着暗红的血痂。石缝外是一气盟道士的喝骂声,桃木剑撞在岩壁上的脆响,还有诛妖符烧穿空气的“滋滋”声——三个时辰前,这声音烧穿了她母亲的狐尾,母亲把她推进石缝时,最后一句话是“藏好尾巴,活下去”。
“那孽畜的妖息就在这附近!”
粗粝的男声撞碎山风,灵汐猛地捂住嘴,连呼吸都压成了游丝。她能闻见道士们身上驱邪符的冷香,能感觉到诛妖阵的金光正顺着石缝往里渗,那光碰着她的狐尾,就是一阵钻心的灼痛。
三天前,一气盟的旌旗漫过赤焰山结界时,她还在学怎么用狐火暖热刚摘的灵果,族里的老狐说,赤焰九尾狐是天地赐的祥瑞,尾巴上的火能融雪,能驱邪,能暖活濒死的生灵,可那些穿道袍的人说,这火是“灾厄业火”,说她的尾巴会烧尽人间,说她的存在就是天道要除的错。
他们举着仙剑冲进狐穴时,父亲化出百丈本体,九尾扫开半片山云,却被十几道诛妖雷钉在崖壁上。灵汐看见父亲的赤焰燃成飞灰时,最后看的方向是她藏身处;族里的雌狐们用狐尾织成屏障,屏障碎的时候,她们的哀鸣像烧裂的木柴,一声比一声凄厉。
石缝外的脚步声停了。
“这石缝窄得很,那灾星肯定藏在里面!”领头的道士踹了踹岩壁,“放诛妖烟,把她熏出来!”
黑雾顺着石缝钻进来,带着刺鼻的硫磺味,灵汐的喉咙像被火烧,忍不住咳了一声。这一声轻咳,立刻引来了桃木剑的穿刺——剑刃擦着她的肩窝扎进石缝,带出一串血珠,疼得她蜷起了身体。
她不能再藏了。
灵汐猛地挣开缠在身上的狐尾,赤焰骤然暴涨,烧穿了石缝外的黑雾。她化出人形,是个梳双丫髻的女童,银红裙角沾着血,赤瞳里满是未褪的兽性。九条狐尾在她身后炸成烈焰的形状,却抖得厉害——她的灵力太弱了,连化形都耗了半数力气,根本挡不住那些道士的符篆。
“孽畜现形了!”道士们的眼睛亮了,桃木剑的金光直指她的心口,“奉一气盟之令,诛灭灾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众剑带着符篆的冷光刺过来,灵汐侧身躲开,狐火裹着爪子拍向道士的手腕,却被他袖口的镇妖符弹开。狐火撞在符纸上,发出“滋啦”的灼烧声,疼得她蜷起了手指。
她退到了崖边。
身后是万丈深渊,崖下的瘴气翻涌着,传说掉下去的妖物会被蚀成白骨。身前是困妖网的金线,那些线缠着她的狐尾,符文的冷光顺着尾巴往她经脉里钻,疼得她眼前发黑。
要死了吗?
原来天地赐的祥瑞,真的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意识快要沉下去时,她看见崖边的道士们突然散开,让出了一条道,一道月白身影出现在崖边,是个穿道袍的少年。他比那些凶神恶煞的道士好看得多,墨发用白玉簪束着,脸像被冰雪雕出来的,没什么表情。最扎眼的是他的眼睛,是极浅的冰蓝色,像赤焰山从来没下过的雪,冷得没有温度。
他的手腕和脚踝上缠着乌黑的锁链,锁链延伸进虚空里,每动一下都发出“咔哒”的轻响,像锁住了什么暴戾的东西。他手里握着一把银剑,剑鞘上刻着“王权”二字,剑身在瘴气里泛着冷光。
是王权富贵。
灵汐听过这个名字,是一气盟养在冰雪庭院里的兵人,没有情绪,只懂斩妖,是道门最锋利的刀。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的视线越过瘴气,落在她下坠的身体上。冰蓝色的眸子里没有怜悯,没有厌恶,甚至没有“看见”的情绪,仿佛只是在看一块坠落的石头。可就在灵汐的身体快要没入瘴气时,她看见少年的眼睫颤了一下——那是极快的一下,快得像错觉,可她分明在那冰蓝色的眸子里,看见了一丝不忍。
像雪地里落了一点火星,微弱得快要熄灭,却烫得她心口一缩。
为什么?
他是斩妖的兵人,是该杀她的人,为什么会有不忍?
灵汐的意识彻底沉下去之前,听见少年极轻的声音,像被风揉碎了
王权富贵瘴气蚀骨,不必追了
她不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在她坠崖后,少年走到崖边,他迎着一气盟盟主的视线,指尖捏碎了袖中本该用来“补杀”的诛妖符,转而摸出一枚凝着冰雪灵力的灵丹,以指为刃划开掌心,将灵丹裹着自己的血,顺着瘴气的缝隙坠了下去。
那枚灵丹撞在灵汐的心口,护住了她濒碎的内丹;他又在她狐尾上留下一丝极淡的灵力标记,那标记裹着同族妖物能感知的气息,像一根细线,牵向了恰好途经崖下的毒娘子。
不知过了多久,灵汐在一片柔软的枯草上醒来,身上的伤敷着清凉的草药,经脉里浸着淡淡的妖力。旁边坐着个穿黑裙的女子,眉眼弯弯的,正用石碗熬着药。
其它配角你醒了
女子把药碗递过来,指尖带着淡淡的花香,
其它配角我叫毒娘子,是被一气盟追杀的妖,在崖下瘴气边缘闻到同族的气息,才找到你的——你伤得太重,要不是心口那枚灵丹护着心脉,怕是撑不到现在
灵汐盯着她的脸,指尖摸向自己的心口——那里确实有一丝残存的冰雪灵力,冷得像崖边少年的眼神。
灵汐救我的……是不是一个穿月白道袍的少年?手里还拿着刻‘王权’的剑
其它配角崖边只有一气盟的那些人,没看见什么少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灵汐攥紧了衣角。
是错觉吗?
可那双眸子里的不忍,那枚带着冷意的灵丹,明明烫得她心口发疼。
其它配角不管是谁救的,你活下来就好。一气盟说你是灾厄,我却觉得你这赤焰暖得很——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教你藏起狐尾,教你怎么躲开一气盟的那些人
灵汐捧着药碗,看着碗里自己的倒影——双丫髻的女童,赤瞳被她用草药染成了深褐,可眼底深处,藏着崖边那点极淡的暖意。
她没告诉毒娘子,她不是要跟着谁活下去,她是要回去。
回赤焰山,回那个满是血腥的崖边,查清他们为什么要灭她的族,查清那点“不忍”是不是真的错觉。
她要找到那个穿月白道袍的少年,找到那个该斩她的兵人。
远处的赤焰山还飘着焦土,一气盟的旌旗插在崖顶,像插在族人们的骨头上,灵汐藏起了狐尾,把那双眸子里的不忍,当成了撑下去的执念——她不知道,那点“不忍”不是错觉,是那个困在冰雪庭院里的兵人,第一次违背“斩妖”的指令,是他用自己的血和灵丹,为她铺了十年后的路。
霜雪覆满的长道,从这一刻起,已经为她缠上了宿命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