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接到电话时，正在给画稿做最后的细化。
手机屏幕上闪烁的“严浩翔”三个字让他笔尖一顿。这个时间，严浩翔通常都在忙，很少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他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喂”一声，对面就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焦急的年轻女声：“请问是贺先生吗？我是严先生公司的实习生小李，严经理他……他刚才突然晕倒了！”
贺峻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耳边有瞬间的嗡鸣，盖过了电话那头后续的话语。
晕倒……严浩翔？
那个从小到大连感冒都很少，身体素质好得令人发指的严浩翔？那个即使被生活重压也依旧挺直着脊梁，从未示弱过的严浩翔？
“……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准备送去中心医院……”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贺峻霖猛地回过神，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乎是凭着本能，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连电脑都来不及关，穿着居家的拖鞋就冲出了门。
电梯下降的数字缓慢得令人心焦。地下车库冷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一片失血的苍白。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时，手滑了一下，钥匙串掉在了脚垫上。
他俯身去捡，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尖锐的恐慌。
不能乱。贺峻霖，你不能乱。
他直起身，系好安全带，车子驶出车库，汇入午后的车流。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却无法在他脑中留下任何印象。他所有的思绪都聚焦在医院，聚焦在那个倒下的人身上。
是因为连续加班？还是因为长期积压的压力终于击垮了他？贺峻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让他心沉一分。他想起严浩翔眼下的青黑，想起他日渐沉默的身影，想起早餐时那片令人窒息的静默……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如果他再多关心一点，如果再强硬一点拉他去看医生，如果……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贺峻霖按照电话里说的楼层，几乎是跑着找到了急诊室。严浩翔公司的几个同事等在外面，看到他，连忙迎了上来。
“贺先生！”
“严经理在里面检查……”
贺峻霖无心寒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那扇紧闭的门：“医生怎么说？”
“初步检查说可能是过度疲劳和低血糖引起的晕厥，具体结果还要等详细检查。”一个看起来像是主管的男人回答道，“浩翔他最近为了那个项目，确实太拼了……”
贺峻霖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过度疲劳。低血糖。这些词汇和他认知中那个强大的Alpha严浩翔联系在一起，显得如此荒谬又不真实。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炸。贺峻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终于，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家属在吗？”
“我是！”贺峻霖立刻站直身体。
“病人醒了，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医生翻着病历，“确实是疲劳和低血糖导致的，但晕倒时头部有轻微磕碰，我们建议留院观察一晚，看看有没有脑震荡迹象。”
“好，好的，谢谢医生。”贺峻霖悬着的心落下一半，至少没有更坏的消息。
他跟着护士走进病房。严浩翔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比床单好不了多少，闭着眼睛，额角贴着一小块纱布，看起来脆弱得不可思议。贺峻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即使是在睡梦中，严浩翔的眉头也是微微蹙着的，仿佛承载着化不开的沉重。贺峻霖伸出手，想要抚平那褶皱，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怯懦地缩了回来。
他怕惊醒他，更怕面对醒来后，可能依旧沉默疏离的他。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贺峻霖立刻倾身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浩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严浩翔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没有焦距，仿佛蒙着一层雾。他眨了眨眼，视线慢慢凝聚，落在了贺峻霖脸上。
然后，那层迷雾散去，露出的却不是贺峻霖预想中的疲惫、沉寂，或是属于成年严浩翔的任何一种情绪。
那是一种全然的、毫不掩饰的……
困惑。
极其陌生，又隐隐透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清澈。
严浩翔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五六秒，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打量和不解，像是在研究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物。贺峻霖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浩翔？”他又试探着叫了一声，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怀疑他是不是撞坏了脑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对方皮肤的那一刻，严浩翔猛地偏头躲开了。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明显的抗拒和……生疏？
贺峻霖的手僵在半空。
紧接着，他看到严浩翔的视线从自己脸上移开，开始打量四周——白色的墙壁，蓝色的隔帘，滴注的吊瓶，以及他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然后，他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举到眼前。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因为常年握笔和敲击键盘而带着薄茧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手。
严浩翔死死地盯着这只手，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或者荒谬绝伦的东西。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贺峻霖被他这系列反常的举动弄得心慌意乱，正要开口询问医生，却见严浩翔猛地转过头，再次看向他。
那眼神里的困惑达到了顶点，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恐。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然后，一个带着变声期特有沙哑、却又无比熟悉、属于遥远记忆里的少年嗓音，磕磕绊绊地，带着全然的茫然和惊骇，响彻在寂静的病房——
“贺……贺儿？？？”
“我……我手指怎么变这么长了？！还有我的声音……怎么回事？！”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贺峻霖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声音、甚至所有的光线，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离、湮灭。
他眼睁睁看着病床上那个顶着严浩翔成熟面容的人，用着那双属于十六岁少年的、清澈又惊慌的眼睛，无助地望着自己，仿佛他是这陌生恐怖世界里唯一的浮木。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