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严的哭泣最终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贺峻霖身上。贺峻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他抱着，掌心下柔软的发丝触感真实得可怕，不断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护士推着护理车走了进来。“严先生，量一下体温，准备换药了。”
小严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贺峻霖怀里弹开，迅速用袖子抹了把脸，眼神警惕地看向进来的护士，身体不自觉地向贺峻霖的方向靠拢。
贺峻霖心里一紧，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半个身位，对护士露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麻烦了。”
护士似乎没察觉到太多异样，只是例行公事地拿出体温计。小严紧紧盯着那根细长的东西，又看看护士，嘴唇抿得发白。
“张嘴。”护士示意。
小严不动，反而扭头看贺峻霖，眼神里全是询问和不安。
贺峻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常的语气说：“浩翔，量一下体温，听话。”
“听话”这两个字似乎触动了他记忆里的某个开关，小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含住了体温计，但眼睛依旧死死瞪着护士，仿佛对方是什么危险分子。
护士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快速记录了下数据，然后准备给他额角的伤口换药。当她的手指即将碰到纱布时，小严猛地偏头躲开，动作大得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别碰我！”他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和明显的抗拒。
护士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
贺峻霖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赶紧按住小严的肩膀，力道不容置疑：“浩翔！别动，让护士帮你换药。”
他俯下身，凑到小严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和的警告：“想想你的手，你的声音……不想被当成怪物抓去研究，就乖乖的，别惹人注意。”
“怪物”两个字显然吓到了小严。他身体僵了一下，看了看贺峻霖严肃的眼神，又怯怯地瞟了一眼一脸莫名的护士，最终扁了扁嘴，极其委屈地、一点点地把头挪了回来，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贺峻霖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对护士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护士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手脚麻利地换好了药。
接下来办理出院手续的过程更是如同走钢丝。医生过来做最后的检查，询问了一些问题，比如有没有头晕恶心，记不记得晕倒前的事情。
每当这种时候，小严要么紧紧闭着嘴不说话，要么就下意识地看向贺峻霖。贺峻霖只能硬着头皮替他回答，编造一些“可能最近太累了，记不太清”之类的借口，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他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导演，在指导一个完全不按剧本出牌的演员，演一场绝对不能NG的戏。
好不容易熬到所有手续办完，贺峻霖几乎是半扶半拽地把小严带离了医院。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将外界隔绝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小严瘫在副驾驶座上，像是打了一场硬仗，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他扯了扯身上那件属于成年严浩翔的、料子精良但款式沉闷的衬衫领口，嘟囔着：“难受死了，这什么衣服，绷得这么紧……”
贺峻霖没接话，发动了车子。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家，那个相对封闭和熟悉的环境里。
车子驶入小区地下车库。小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着贺峻霖熟练地倒车入库，眼神里又流露出那种陌生的探究。
电梯上行，数字不断跳动。小严站在轿厢里，对着光可鉴人的金属墙壁照了照，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叹了口气。
“叮——” 二十四楼到了。
贺峻霖拿出钥匙打开门。小严跟在他身后，迟疑地踏进了这个对于“他”而言，应该是家，却又无比陌生的地方。
玄关干净整洁，客厅是冷色调的装修风格，简约而缺乏生活气息，一切都符合二十四岁严浩翔的审美和习惯——高效、克制、没有多余的装饰。
小严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的目光扫过冰冷的玻璃茶几，线条硬朗的皮质沙发，以及一尘不染的地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他小声问，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微弱。
“嗯。”贺峻霖应了一声，弯腰从鞋柜里给他拿拖鞋。当他拿起那双深灰色的、属于严浩翔的居家拖鞋时，动作顿了一下。这双鞋的款式和大小，对于十六岁少年的心智而言，无疑又是另一种提醒。
小严默默地换上了拖鞋，鞋子有点大，他趿拉着走了几步，显得更加笨拙。
“我……我想喝水。”他说，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寻找什么。
贺峻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杯子在橱柜左边，饮水机下面有冷水。”
小严“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向厨房。贺峻霖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根弦依旧紧绷着。他需要一点时间独处，来消化这翻天覆地的一切。他转身走向书房，想先把严浩翔的平板和一些重要文件收起来，避免不必要的刺激。
然而，他刚走进书房没多久，就听到厨房传来“啪嚓”一声脆响！
贺峻霖心里一沉，立刻冲了出去。
只见小严站在厨房中央，脚下是碎裂的玻璃杯碎片和一滩水渍。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脸上血色尽失。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抬起头看向贺峻霖，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无辜，“它太滑了……我没拿住……”
贺峻霖看着满地狼藉，又看看小严那副闯了祸害怕被责骂的样子，一股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没事，一个杯子而已，没划伤手吧？”
小严摇了摇头，但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贺峻霖找来扫帚和簸箕清理碎片。小严就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那件过于合身的衬衫下摆。
清理干净后，贺峻霖重新给他倒了杯水。小严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神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打量这个“家”。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房虚掩的门上。
“那里是书房？”他问。
“嗯。”贺峻霖心里咯噔一下。
“我能……看看吗？”小严放下水杯，眼神里带着一种好奇，或者说，是一种想要探寻“未来”自己痕迹的迫切。
贺峻霖想拒绝，但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带着恳求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点点头，暗自希望严浩翔的书房里没有什么太过刺激的东西。
小严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书房和客厅是同样的风格，一整面墙的书柜，大部分是金融、统计、编程类的专业书籍，厚重而沉闷。宽大的实木书桌上，除了电脑，还整齐地堆放着几叠文件和报表。
小严的视线扫过那些书名和文件标题，眉头越皱越紧。他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冰凉的桌面，最终停留在一本摊开的、写满了复杂数学公式和模型的笔记本上。
他低头看了很久，久到贺峻霖都觉得有些不安。
然后，贺峻霖看到，小严的肩膀开始微微发抖。
他伸出手，拿起那张写满公式的纸，手指用力，几乎要将纸张捏破。
他抬起头，看向贺峻霖，眼睛里不再是惊慌，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茫然和窒息感。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掉：
“这些……是什么？”
“我以后……每天都在看这些东西吗？”
他没有等贺峻霖回答，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冰冷、严谨、没有一丝烟火气，更没有半点音乐或梦想痕迹的书房。
少年眼中的光，一点点地，熄灭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贺峻霖，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质问这残酷而荒谬的命运：
“未来的我……”
“到底变成了一个多么……无趣的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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