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死寂一片。
那句“无趣的大人啊”如同冰冷的判词,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也砸在贺峻霖的心上。
他看着小严。少年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那张写满天书般公式的纸,单薄的肩膀垮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那双几分钟前还闪烁着惊慌和好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灰败的、近乎绝望的茫然。
贺峻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你很好,你只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可这些话卡在喉咙里,如同鱼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少年感受到的窒息,并非错觉。
“我……”小严的声音干涩,他松开手,任由那张纸飘落回桌面,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我不想待在这里。”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书房,踉跄着回到客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贺峻霖,肩膀微微起伏。
贺峻霖跟了出来,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脏像是被浸在温热的酸水里,缓慢地腐蚀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并非只是存在于他的回忆里。他就在这里,被困在这具成熟的身体里,亲身感受着梦想被现实碾碎后的荒芜。
这种认知,比任何怀念都更具杀伤力。
“咕噜——”
一声清晰的腹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严身体一僵,有些尴尬地回过头,耳朵尖泛起点红色,小声嘟囔:“……饿了。”
贺峻霖这才想起,从医院折腾到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两人都滴水未进。他看着小严那副明明委屈又强撑着的样子,心里那点酸涩忽然化开了一点,变成了一种无奈的柔软。
“我去做饭。”他转身走向厨房,试图让一切回归到某种日常的轨道,哪怕这日常早已支离破碎。
打开冰箱,里面是严浩翔按照健康食谱采购的食材——鸡胸肉、西兰花、藜麦、鸡蛋……整齐划一,缺乏生气。贺峻霖拿出几样,开始清洗。
小严不知何时蹭到了厨房门口,倚着门框,默默地看着他忙碌。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好奇地打量环境,而是更多地落在贺峻霖身上。
贺峻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专注而直接,让他有些不自在。这种被毫无掩饰地注视着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成年后的严浩翔,连目光都是克制的,很少会这样长时间地停留在他身上。
“需要我帮忙吗?”小严忽然开口。
贺峻霖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十六岁的严浩翔,虽然不像某些Alpha那样有大男子主义,但也绝不是会主动钻进厨房的类型。他更擅长的是在贺峻霖做饭时,从后面抱着他捣乱,或者偷吃刚出锅的菜。
“不用,”贺峻霖收回目光,继续切着西兰花,“很快就好。”
小严“哦”了一声,但没有离开,依旧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说:“贺儿,你做饭的样子……好像变了。”
贺峻霖切菜的手微微一滞。
“变得更……熟练了。”小严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好像做了很多次一样。”
贺峻霖没有回答。是啊,做了很多次。在严浩翔加班的一个个夜晚,在他沉默地坐在客厅对着电脑的一个个黄昏,都是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对着这些健康的、无趣的食材,消磨着时间。
饭菜很快上桌。清蒸鸡胸肉,白灼西兰花,藜麦饭。寡淡,健康,是严浩翔严格遵循的食谱。
小严坐在餐桌前,拿着筷子,看着眼前的饭菜,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他夹起一块鸡胸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努力咽了下去,表情算不上痛苦,但也绝谈不上享受。
“不好吃?”贺峻霖问。他知道这味道对于十六岁、嗜好甜辣油炸的少年味蕾来说,无疑是种折磨。
“没……没有。”小严低下头,扒拉了一口藜麦饭,含糊地说,“就是……没什么味道。”
他吃得有些艰难,但出乎贺峻霖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抱怨,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直接推开碗筷嚷嚷着要吃别的,只是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着,像是在完成某项任务。
这种隐忍的乖巧,反而让贺峻霖心里更不是滋味。
吃完饭,小严甚至主动帮忙收拾碗筷,虽然动作笨拙,差点又打碎一个盘子,但那份想要做点什么、想要融入这个陌生环境的意图显而易见。
夜色渐深。
城市的灯火透过落地窗,在冷色调的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小严抱着膝盖,蜷在沙发的一角,安静地看着窗外。没有了白天的惊慌和哭闹,这种沉默反而透着一种更深的无助。
贺峻霖给他找了严浩翔的睡衣。小严拿着那套质地柔软但款式成熟的深色睡衣,眉头又拧了起来,但还是默默地去浴室洗澡。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贺峻霖坐在客厅,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声响,心情复杂。他需要思考,需要计划,但大脑却一片混乱。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浴室门打开。
氤氲的水汽中,小严穿着那身过于成熟的睡衣走了出来。睡衣有些宽大,衬得他身形更显单薄。洗过的头发软软地垂在额前,还在滴着水,让他看起来小了好几岁,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走到贺峻霖面前,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新气息,是严浩翔常用的、带着冷冽雪松调的味道。但不知为何,这同样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不安定的躁动。
贺峻霖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小严的眼神有些游移,脸颊被热水蒸得泛红,他抿了抿唇,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湿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贺儿……”
“我……我晚上睡哪里?”
问题很简单,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贺峻霖愣住了。
睡哪里?
主卧只有一张床。那是他和严浩翔……不,那是他和那个二十四岁的、沉默的严浩翔睡了多年的地方。
让这个内心只有十六岁、用着全然依赖眼神看着他的“严浩翔”,睡在那张床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而就在这片寂静中,贺峻霖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一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些。不再是之前那样收敛到近乎消失,而是开始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地从眼前这具身体里弥漫开来。
那气息依旧带着Alpha特有的压迫感,但其中却混杂了一种……青涩的、横冲直撞的、无法精准控制的力道。
像一头刚刚苏醒,还无法熟练掌控自己力量的幼兽。
贺峻霖作为一个Beta,对信息素的感知远不如Omega敏锐,更无法被标记或彻底安抚。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面对这明显失控的、带着少年人笨拙而直白意味的信息素,他的身体还是本能地产生了一种陌生的、被侵略的异样感。
他的后颈微微发麻,心跳漏了一拍。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大人睡衣、眼神清澈又不安、信息素却已经开始不受控地试图圈占领地的“严浩翔”。
时间的错位感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