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日记”像一剂强心针，让贺峻霖从情感的漩涡中暂时挣脱出来，获得了片刻的冷静与方向。他意识到，无论是炽烈的少年还是沉寂的男人，都是严浩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成年体的痛苦，显然比他想象的更深。
那个推开他的动作，不仅仅是对触碰的拒绝，更像是一种对自身、对这段关系的全面否定。
贺峻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成年严浩翔的世界，了解他那扇紧闭的心门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风暴。
第二天，当严浩翔（成年体）依旧保持着沉默，将自己关在书房处理堆积的工作邮件时，贺峻霖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去。
严浩翔没有抬头，目光专注地停留在电脑屏幕上，仿佛那闪烁的光标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喝点水。”贺峻霖将杯子放在桌角，声音尽量平和。
“嗯。”一个单音节从喉间溢出，算是回应。
贺峻霖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书桌。桌面被收拾得很整洁，除了电脑和必要的文具，几乎没有私人物品。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书桌右侧最下面的那个抽屉上。
那个抽屉是上了锁的。很老式的黄铜锁，与这张现代风格的书桌格格不入。贺峻霖以前见过，但从未在意过。严浩翔解释说里面是一些不常用的重要证件和合同副本。
但此刻，在知晓了笔记本的存在后，贺峻霖的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那里面藏着的，或许才是严浩翔最真实的、从不示人的内核。
严浩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停留，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但没有抬头，也没有催促。
贺峻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他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机会在下午降临。严浩翔接了一个工作电话，似乎是项目出了紧急问题，需要他立刻去公司一趟。他皱着眉，快速交代了几句，便拿起外套和车钥匙离开了家。
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贺峻霖站在客厅中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知道这样做可能不对，窥探隐私。但那个被锁住的抽屉，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他走进书房，站在书桌前，看着那个黄铜小锁。钥匙会在哪里？他回想了一下严浩翔的习惯，试着拉开旁边几个没上锁的抽屉，仔细翻找。
在中间抽屉的最里面，一个放置回形针和订书钉的塑料收纳盒底下，他摸到了一片冰凉的、小小的金属。
是钥匙。
贺峻霖深吸一口气，拿起钥匙，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拉开抽屉。里面果然如严浩翔所说，放着一些证件、几份保险合同。但贺峻霖的目光，立刻被压在证件最下面的、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纯白色信封吸引了。
信封没有封口。
他迟疑着，将信封拿了出来。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他抽出里面的信纸。是严浩翔的字迹，用的是他工作时常用的那种黑色签字笔，字迹比少年时期沉稳了许多，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潦草，仿佛书写时心绪不宁。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信纸开头的称呼和日期上——
【峻霖：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决定……离开。】
【日期：半年前】
“……”
贺峻霖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书桌边缘，才勉强撑住身体。
离开？
什么意思？
他强迫自己颤抖的目光继续往下看。
【写这封信，并非想要指责或抱怨什么。相反，我心中充满愧疚。是我将我们的生活，变成了如今这潭令人窒息的死水。】
【我清楚地记得你曾经的笑容，记得我们躺在学校操场看台上，聊着遥不可及却闪闪发光的未来。你说你想画遍世间所有美好的风景，我说我要让我的音乐响彻每一个角落。那时候，阳光很烫，风很轻，我们都以为未来会永远那样明亮。】
【然而命运弄人。家庭的变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摧毁了我赖以站立的所有礁石。我别无选择，峻霖。音乐救不了我的家人，救不了那个烂摊子。我只能抓住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那些枯燥的数字和报表。它们沉重，却至少能让我，让我们，不至于沉没。】
【但我低估了这种生活的腐蚀性。它一点一点地磨掉了我身上所有你曾经喜欢的东西——我的热情，我的张扬，甚至我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我变成了一个乏味的、沉默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厌恶的人。】
【我看着你。你依旧美好，像一株需要阳光的植物。可我已经给不了你阳光了，峻霖。我连自己都无法照亮。我带给你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沉默，和这片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阴影。】
【你值得更好的，值得一个能陪你笑、能实现你所有浪漫幻想的人，而不是一个被现实压弯了脊梁、灵魂早已千疮百孔的伴侣。】
【所以，我决定离开。不是不爱你，恰恰是因为……我曾那么深刻地爱过你，所以无法容忍自己，成为禁锢你的牢笼。】
【原谅我的懦弱，选择用这种方式告别。
【祝你，永远拥有阳光和笑容。】
【—— 浩翔】
信到此为止。
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怨天尤人。只有平静的、近乎残忍的自我剖析，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绝望意味的……温柔。
贺峻霖拿着信纸，呆呆地站在原地。
信纸上的字迹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晃动。
原来……不是疏远。
不是不爱。
是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配被爱了。
是他认为，离开，才是对贺峻霖最好的成全。
他一直以为那条静默的河，只是生活磨砺后的疲惫。
却不知道，河面之下，早已是严浩翔独自挣扎、即将溺毙的漩涡。
这封未寄出的信，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那扇紧闭的心门。
而门后显露出的，是远比想象中更为荒芜和痛苦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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