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折好，放回那个纯白色的信封，再压回证件的最底层。抽屉重新锁上，钥匙放回原处。书房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贺峻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已经天翻地覆。
那封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心上烫下了深深的印记。严浩翔的沉默，他的疏离，他推开自己时那冰冷的眼神……原来都不是厌倦，而是他认为自己不配再拥有光亮的、绝望的退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的痛楚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为自己之前的委屈和受伤感到羞愧，更为严浩翔独自承受了这么多、甚至准备默默离开而感到巨大的心痛和恐慌。
他不能让他就这么消失。无论是一个灵魂，还是另一个。
傍晚时分，钥匙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严浩翔从公司回来了。
贺峻霖从沙发上站起身，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成年体的严浩翔。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倦意，甚至比离开时更加沉重。他看到贺峻霖，目光短暂地接触了一下，便迅速移开，低声道：“我回来了。”声音沙哑。
“嗯。”贺峻霖应着，仔细观察着他。他发现严浩翔的手指下意识地按着太阳穴，步伐也有些虚浮。“头又痛了？”
严浩翔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含糊地应了一声：“……有点。”他没有再多说，径直走向卧室，似乎想把自己再次隔绝起来。
贺峻霖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被忽视而感到失落，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心疼。那头痛，是否是两个灵魂激烈拉锯的证明？
严浩翔在卧室里待了没多久，又走了出来，脸色似乎更差了些。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眼神里的沉寂被一种隐约的、不安定的茫然所取代。
贺峻霖心里一动。这种神态……很像切换前的征兆。
“要不要……”贺峻霖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出去透透气？”
“严浩翔”抬起头看向他，眼神有些涣散，带着一种依赖性的困惑，点了点头。
贺峻霖带着他，没有去喧闹的地方，而是去了这栋公寓楼的顶层天台。这里很少有人来，视野却极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而来，吹散了白日的沉闷。“严浩翔”靠在栏杆上，望着脚下璀璨的城市，沉默了很久。他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安静，也格外脆弱。
贺峻霖站在他身边，没有打扰他。他知道，此刻主导这具身体的，大概率又是那个十六岁的灵魂了。只是这次切换似乎伴随着不适，让他显得有些恹恹的。
“贺儿……”小严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这里好高。”
“嗯。”
“我们以前……也经常爬这么高。”小严的记忆似乎又清晰了一些，他转过头，看向贺峻霖，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亮，“在学校的天台，记得吗？你怕高，每次都只敢站在中间，我就拉着你，走到边上看。”
贺峻霖的心微微一动。“记得。”
“那时候……”小严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闪烁的霓虹，声音飘忽，“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抓到星星。”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怀念，还有一丝……对现状的失落。
贺峻霖看着他被夜风吹起的发梢，看着他眼中映照的、属于成年世界的繁华却冰冷的光影，忽然想起了那封信里的话——【我曾那么深刻地爱过你，所以无法容忍自己，成为禁锢你的牢笼。】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告诉这个少年，告诉那个准备离开的男人，不是这样的。从来都不是牢笼。
但他还没有开口，小严却忽然转回了头，认真地看向他。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衣服猎猎作响。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脚下，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头顶那片沉默的、浩瀚的星空。
小严的眼神不再迷茫，也不再悲伤。那里面有一种极其纯粹的、近乎固执的坚定。他望着贺峻霖，像是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贺峻霖的心上。
“贺儿。”
“我好像……”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某种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真理，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完成了这句话：
“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喜欢你。”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贺峻霖怔怔地看着他。看着少年那双清澈见底、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睛，看着里面那份全然的、跨越了时空的笃定。
这不是深思熟虑后的告白。
这是本能。
是严浩翔的灵魂，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无论经历了多少磨难，无论变得如何面目全非，都无法磨灭的、对贺峻霖的喜欢。
少年的话语，与那封未寄出的信，在这一刻形成了惊人的呼应。
一个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给你自由。
一个说：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
哪一个，才是严浩翔最真实的心声？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贺峻霖胸腔里那股汹涌的热流。他看着眼前这个凭借本能告白的少年，仿佛也看到了那个在信纸背后、痛苦却温柔的男人。
他没有回应“我也喜欢你”。
他只是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小严有些冰凉的手。
然后，在漫天星辰与万家灯火的见证下，他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温柔的笑容。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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