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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逢人

无声昼睛

九月的阳光炽烈而苍白,仿佛一锅被熔化的金属,从礼堂的天窗倾泻而入。谢逢静静地站在后台的阴影中,他的指尖轻轻抵着腕骨,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二、三……一直数到第十下,他才缓缓松开手,仿佛完成了一场漫长的仪式。

就在这时,他听到主持人念出了自己的名字:“——谢逢。”

这个名字在空气中回荡,尾音落下,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紧接着,如潮水般汹涌的掌声骤然响起,如海浪扑向岸礁一般,气势磅礴。然而,这潮水却在触及谢逢之前,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自动分开,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少年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台阶,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白杨一般,肩线则显得有些消瘦,仿佛承载着过多的重量。他身上的黑色校服外套,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被漂染成了一种冷灰色,与他那苍白的肤色相互映衬,更显冷峻。

台下的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听说他爸今天又来学校要钱了。”这些细小的声音,如同蚊蝇的嗡嗡声,在安静的礼堂中显得格外刺耳。然而,谢逢却恍若未闻,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轻轻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

随着他的动作,金属支架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这声音虽然轻微,但却如同惊雷一般,在全场引起了一阵短暂的骚动。然而,仅仅是一瞬间,整个礼堂便再度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站在舞台中央的少年身上,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穿越那片璀璨的灯海,最终落在了最末一排。在那里,有一个人正举着相机,镜头的反光犹如一枚小小的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谢逢眯起眼睛,凝视着那个小小的太阳,喉咙微微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他默默地将手中的演讲稿对折成两半,然后塞进了裤兜里。接着,他转身缓缓地走下台阶,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舞台上时,掌声再次如潮水般涌起。然而,这一次的掌声却比先前稀疏了许多,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过一般,失去了原本的热烈与激情。

后台的门缓缓合拢,光线也随之骤然暗了下来。谢逢像失去了支撑一般,身体靠在墙边,微微喘着气。他的手伸进裤兜里,摸索着那张公交卡。那张公交卡的边角已经被磨损得有些厉害,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那些磨损的地方,感受着那细微的凹凸不平。

公交卡的余额显示为50.00,这个数字在他的眼前闪烁着,仿佛在嘲笑着他的窘迫与无奈。他垂下眼睫,试图掩盖住那一瞬间的嘲讽,但他那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却无法被掩盖住。

远处,传来了第二遍掌声,比第一次更加轻微,也更加短暂,就像是某种提前到来的谢幕,预示着这场表演的草草收场。

然而,外面的日光依旧炽烈而明亮,却始终无法穿透那扇紧闭的后台门,照进他所站立的这个阴暗的角落。

谢逢把卡塞回口袋,弯腰捡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拧开,仰头灌了一口。水顺着喉结滚下去,他才发现自己手在抖——很轻微的颤,像电压不稳的灯丝。

"谢逢?"身后有人喊他。

他回头,是学生会纪检部部长沈砚青,白衬衫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

"校长让你去一趟财务室。"沈砚青微笑,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你父亲他......又来了。"

谢逢没应声,只点了点头,把瓶盖拧回去,发出"咔嗒"一声脆响。他转身往出口走,背影像一把收得太紧的伞,骨节处泛着青白的冷光。

心里犹如火山一般,怒气在不断地喷涌,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因为他现在不得不前往学校的财务室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凶猛的野兽,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然而,更让他感到愤怒和无奈的是,他的父亲竟然来到了学校,强行要领取他的助学金!这无疑是对他个人权益的一种侵犯,也是对他自尊心的一种践踏。他实在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不知道这会给儿子带来多大的困扰吗?

而财务室的规定更是让他感到头疼不已,只有“本人签字”才能够领取助学金。这意味着他必须亲自面对父亲,与他进行一场艰难的对话。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能放款,这无疑给谢逢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本就对父亲的行为感到不满,如今却还要被迫去签字画押,这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财务室位于行政楼的四层,这里没有安装电梯,只有一段长长的楼梯。谢逢迈着大步,一步两级台阶地向上走去,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回响,仿佛心跳被放大了一般,清晰可闻。

当他终于来到财务室门口时,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推开了那扇略显陈旧的门。门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纸币味道扑面而来,这是谢逢熟悉的味道,每次来财务室都能闻到。

走进房间,谢逢看到父亲谢保民正坐在办公桌旁,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灰的工装,袖口处已经磨出了毛边,但手指间却夹着一支软中华香烟,烟雾缓缓升起。

“签字。”谢保民面无表情地把一张表格拍在桌上,然后抬起头,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指着表格的某个位置,“你们学校给的助学金,两千块。”

谢逢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去拿笔,他的目光落在表格的末尾——收款人签名栏上,那里已经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谢”字,显然是谢保民的笔迹,而现在只差一个“逢”字了。

“快点,老子还要去上班呢。”谢保民见谢逢迟迟不动,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他的声音就像砂纸磨铁一样,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谢逢默默地拿起笔,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慢慢地在“谢”字后面写下了“逢”字,最后一笔的竖钩,他故意拖得很长,就像一道不甘的划痕,留在了纸上。

财务老师面带微笑地将信封递到谢保民面前,然而谢保民却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其抽走,动作迅速而粗鲁。接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是否得当,顺手就在谢逢的肩膀上随意地抹了抹烟灰,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谢逢站在一旁,微微垂着头,眼睛也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了一层细碎的阴影。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让人难以听清,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知道了。”

随着门被“砰”的一声关上,走廊里的光线瞬间被切断,重新将谢逢的脸一分为二——一半被明亮的光线照亮,另一半则深深地沉浸在黑暗之中。他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公交卡,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卡面上的数字“50.00”。然后,他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用指腹狠狠地在那个数字上划了一下,仿佛要将它从卡面上彻底抹去。

谢逢一把甩上财务室的门,信封被抽走的脆响还在耳后回荡。走廊尽头的窗没关,冷风灌进来,像耳光一样结实。他低头把校服拉链提到顶,遮住领口那一点烟灰印,脚步却越走越快——不是赶时间,是想把胸腔里那把火甩在身后。

经过二楼拐角,他忽然停下。楼梯口立着一块落地镜,镜面裂了道缝,恰好从中间把他劈成两半。谢逢盯着镜里的人——左边脸被灯照得惨白,右边藏在阴影里,像一对即将撕开的双胞胎。他抬手,指尖按在裂缝上,轻轻一划,指节立刻渗出血珠。血很浅,却足够让他清醒。他甩了甩手,继续下楼,血珠落在地脚线,像一粒细小的红色图钉,标记退路。

再转一层,传来钢琴声。音乐教室的门没关严,旋律是《晴天》——前奏刚起,就被琴弦故意拖慢,拖出一种湿漉漉的沉重。谢逢脚尖顿了半拍,还是走过去。透过门缝,他看见宋栀站在窗边,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伸到走廊中央,像一条善意的绊索。他没进去,只把流血的手指藏进袖口,快步离开。琴音在身后断掉,像被人按了暂停。

拐进教学楼连廊,外头在下雨。雨点砸在玻璃顶棚,噼啪作响,声音像极了父亲抽皮带时的破空声。谢逢喉结滚动,掌心不自觉攥紧,公交卡坚硬的边缘再次硌进掌纹。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把卡插回口袋,顺手从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罐冰美式——机器找零的声音清脆,像给某种倒计时上了发条。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谢逢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阳光从侧面劈进来,落在他摊开的练习册上,白纸反射出刺眼的光。他眯起眼,听见讲台上的老师在讲自由落体,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谢逢。"突然有人喊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半个教室的人回头。

他抬头,看见许昀(他同桌)站在过道里,校服外套敞着,领口露出半截锁骨,手里拎着一杯冰美式——深色液体在透明杯壁里晃荡,像液态的琥珀。

"给你。"许昀把咖啡放在他桌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响,"答谢,上次借我笔记。"

谢逢没说话,只盯着杯壁凝结的水珠,看它们缓慢地滑下,在练习册上洇出深色的圆。

"不喝?"许昀挑眉,眼尾弯出一个很小的弧度,"怕我下毒?"

谢逢伸手,指尖碰到杯壁的冰凉,喉结滚动了一下:"谢谢。"声音低哑,像被砂纸磨过。

许昀没走,反而在他旁边坐下,胳膊肘抵着桌沿,侧头看他:"听说你上午把演讲稿塞兜里了?"

谢逢没应声,只把咖啡推回去,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两个字:逢人。

笔尖用力,纸页被划破,墨迹晕开,像一朵小小的黑夜。

许昀盯着那两个字,忽然伸手,指尖在"逢"字上轻轻一点:"逢人说话,客气点。"

谢逢握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把练习册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过了许久,他终于说出来一句话:“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谢逢身上的伤又疼了,家暴留下的青紫、指甲裂、指节血口,他得趁独处时到楼梯间或天台抹碘伏,再贴回创可贴。被许昀发现前,这是他唯一允许自己"疼"的时候。

上课铃响前的三十秒,教室后门被风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给喧闹按下了暂停键。

谢逢踩着铃声进来,肩背绷得笔直,校服外套拉链拉到最顶,领口几乎抵住下颌。他把物理课本摊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动作干净利落,却全程垂着眼,不肯与任何目光相撞。窗外雨丝斜织,天光被云层压得极低,他的侧脸浸在半明半暗的灰里,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一排拒人千里的栅栏。讲台上的扩音器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他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那是他下意识防备的开关。

许昀紧随其后,外套搭在臂弯,白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腕骨上一枚淡淡的太阳纹身。他进门时顺手把雨伞立在门后,伞尖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路过讲台,他朝老师点头致意,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像把外头的阴云撕开一道口子。走到座位前,他把书包往椅背一挂,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响,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谢逢的睫毛颤了一下。

两人并肩坐下,中间隔着一条不足十厘米的过道。许昀把课本翻到"自由落体"章节,顺手推过一张草稿纸——纸上已经画好漂亮的时间-位移曲线,曲线末端一个小小的"∞"符号,被铅笔涂得发亮。谢逢的余光掠过纸面,指尖在桌沿轻点两下,没有接,却也没有推回去。他的目光落在黑板顶部的圆形时钟上——秒针每走一步都发出清晰的"咔哒",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许昀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转着笔,目光看似专注地跟着老师的粉笔,实则时不时掠过谢逢的指节——那里还留着早晨干涸的血迹,被雨水晕成淡淡的褐色。他的笔帽在指间转了一圈,最终轻轻敲在桌沿,发出极轻的"嗒",像一句只有谢逢能听见的暗号:我在。

谢逢没有回应,却悄悄把掌心摊开,血迹暴露在空气里,又迅速收拢,像一次无声的试探。窗外雨声淅沥,室内灯光惨白,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并排投下,中间那条狭窄的缝隙,被光线轻轻缝合。

窗外雨声未停,黑板上的公式却逐渐清晰:h=1/2gt²。谢逢盯着那个"t",忽然觉得——时间也会自由落体,只不过有人先伸手,接住了下坠的他。

不愿透露剧情的我

不透露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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