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城外的栀子花开了，花香阵阵，夏初的雨总缠缠绵绵，把青石板巷浇得发亮，连空气里都浮着潮湿的土腥气。随栀背着缝了两道补丁的帆布包，攥着包带的指尖泛白，包侧的夹层里，藏着一支磨得光滑的梨木画笔——那是奶奶走前，用老梨树的枝桠给她削的。
“三中到了。”司机师傅的声音打破沉默。随栀抬头，看见校门口的栀子花树叶被雨打蔫，垂在半空中，清香扑面而来，像他此刻耷拉着的肩膀一样“嗯嗯，多少钱”“呃…给15吧”我抠了抠手“那…那个”“能便宜点吗”“我只有10块”“哎~算了算了，10元就10元吧”
转学前的画面还在脑子里转：原学校的男生围着他，抢过他的画册撕得粉碎，笑他“名字像姑娘，画画也娘娘腔”，把他按在泥地里时，耳后被指甲划开的伤口，至今还隐隐发疼。
班主任是个圆脸的女老师，姓陈，领着他往高一（3）班走时，高跟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别怕，班里同学都挺和善的。”陈老师拍了拍他的后背，可随栀攥着梨木笔的手，还是紧了。
教室门被推开的瞬间，喧闹声像被按了暂停键。几十道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打量，还有几道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原学校那些眼神，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头发太长，遮住了眉眼，只能看见脚下磨得发白的帆布鞋尖，和裤脚沾着的泥点。
“这是新转来的同学，随栀。”陈老师的声音温和，“大家欢迎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后排突然传来一声轻嗤，清冽得像雨打在玻璃上的声响：“老师，最后排那个空位，不是没人敢坐吗？”
随栀猛地抬头，撞进一道漫不经心的目光里。
少年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身子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留着利落的短发，发梢沾着点雨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穿着蓝白校服，却把领口解开两颗扣子，袖子卷到小臂，露出腕间一串简单的银链，最晃眼的是他那蓝色的眼睛，如寒冰中的梅花，让人不寒而栗……
“江沐野，别起哄。”陈老师皱了皱眉，语气却没什么责备的意思。
随栀这才知道，他叫江沐野——班里的“特殊存在”，陈老师领他来的路上提过，说他爸妈常年在公司，不经常回家，所以缺少爱，但很有钱，学习也很好，心肠不坏
他攥着帆布包，一步步挪到最后排的空位。刚把包放进桌肚，就听见身边人支着脑袋开口，气息里带着雨后青草的凉：“新来的？叫随栀？”
随栀吓得一哆嗦，藏在包里的梨木笔滚了出来，“咚”地撞在桌腿上。
江沐野挑眉，弯腰捡起来。指尖碰到笔杆时，他顿了顿——笔杆被磨得发亮，尾端还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栀”字。“用这个画画？”他把笔递过去，指腹不经意间擦过随栀的指尖，冰凉的。
随栀慌忙抢过笔，把脸埋得更低：“嗯。”
“怕我？”江沐野笑了，抬眉，像小蛇吐信，“我又不吃人。”
第一节课下课，随栀想躲去厕所透气，刚起身，就被两个男生堵在了座位旁。是前排的两个男生，一个留着寸头，一个戴眼镜，看着就不好惹。
“喂，新来的，”寸头男生伸手推了他一把，随栀没站稳，后背撞在桌角上，疼得吸气，“听说你以前在别的学校，总被人欺负？”
戴眼镜的男生笑着接话：“看他这怂样，肯定是真的。名字还叫随栀，跟个女生似的，难怪被欺负。”
随栀往后退，退到桌角无路可退，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梨木笔，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想逃，却浑身发抖，连动都动不了——那些被撕毁的画册、被按在泥里的屈辱，又在脑子里翻涌起来。
就在这时，姜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懒懒散散的，却带着压人的气势：“滚。”
寸头男生回头，看见江沐野还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一支黑色水笔，眼神冷得像雨：“我的位置旁边，你们也敢闹？”
那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是怕江沐野的。寸头男生狠狠瞪了随栀一眼，嘴里嘟囔着“怂包”，拉着戴眼镜的男生悻悻地走了。
随栀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低着头，小声说：“谢……谢谢。”
江沐野没理他，把转着的水笔扔在桌上，重新趴回座位上，侧过脸时，目光扫过我耳后那道浅浅的旧疤——像被指甲抓伤的，已经结痂，却还能看出当时的狼狈。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随栀坐在座位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梨木笔上的“栀”字，心里乱糟糟的。
他不知道，这个蓝眼的少年，会成为他黑暗里唯一的光；更不知道，这束光，会在后来的日子里，亮得耀眼，又灭得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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