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棱镜”艺术展闭幕酒会,藏在城西那栋爬满枯藤的百年德式建筑里。
尖顶穹顶下悬着三盏维多利亚时期的鎏金吊灯,暖黄的光透过菱形水晶切割面,碎成千万点落在宾客们的丝绒礼服裙摆、珍珠项链,以及盛着香槟的高脚杯沿上——杯里的气泡炸开,溅起的酒液沾在指尖,凉得像初秋的露。
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鸢尾花香,混着酒精的甜腻,连呼吸都变得绵软起来。
唯独苏念,像个误闯华丽剧场的素人演员。
她抱着刚从场馆负责人手里接过的策展终稿图纸,厚厚的一叠,边缘被她按得发皱。
指尖还沾着点未干的灰蓝色马克笔油墨,那是下午修改《雪夜》展陈动线时蹭上的——她特意选了这种偏冷的色调,标注梅枝投影该落在墨蓝背景墙的哪个位置,精确到厘米。
刚确认完撤展的时间和工人排班,她想往休息区躲躲,那里有沙发能歇会儿,怀里的图纸实在太重,压得她胳膊发酸。
转身时没注意身后的人,肩头重重撞进一片带着清冽雪松香的怀抱。
“嘶——”图纸哗啦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张手绘的白梅草图首当其冲,被对方端着的香槟溅上两点淡黄酒渍,像皑皑雪地里猝不及防落了两滴泪,把她画了半小时的梅蕊晕得模糊。
苏念心一紧,慌忙蹲下身去捡,手指刚碰到图纸边缘,指腹就触到一片温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拾起了那张染了酒渍的草图,指尖轻轻拂过那两点黄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纸上的白梅。
“抱歉,是我没看路。”
男人的声音低沉下来,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却丝毫没有慌乱。
苏念仰头看他,视线先落在他深灰色定制西装的领口——面料挺括,衬得他脖颈线条利落,领口别着枚极简的银质袖扣,上面刻着个极小的“临”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再往上,是流畅的下颌线,薄唇微抿时会露出一点圆润的唇珠,鼻梁高挺得像精心雕琢的玉,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专注地盯着她手里散落的图纸,而非她的脸。
是江临。这场“棱镜”艺术展的最大投资方,江氏商业帝国的掌舵人。
苏念在策展前的对接会上见过他一次,隔着长长的红木会议桌,他坐在主位,穿一身黑色西装,全程没怎么说话,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却像能穿透画面,看到她藏在方案背后的小心思。
直到最后她汇报《雪夜》系列的展陈细节,说到“用45度斜射光源”时,他才终于开口,声音和现在一样低沉:“为什么选45度?”
她当时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是挺直脊背答:“因为这个角度能让白梅的影子斜斜落在墨蓝背景墙上,影子会带着点虚化的边,像风吹动梅枝时的样子——活的。”
他没再追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墨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却让她莫名觉得,他懂她想说的话。
“江先生。”苏念赶紧站起身,把散落的图纸拢在怀里,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纸页边缘被她捏得发皱,“是我走路太急了,没注意身后,您没事吧?”
江临把那张染了酒渍的草图递还给她,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尖——他的手很暖,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香截然相反,烫得苏念指尖发麻,像被火星燎了一下。
“叫我江临就好。”他笑了笑,眼尾的弧度柔和下来,墨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洗得有些发白的白毛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黑色牛仔裤软塌塌的,裤脚沾了点灰尘;头发随意挽成个丸子头,碎发贴在颈侧,几缕调皮的落在脸颊旁,和周围穿着精致礼服、画着浓妆的宾客格格不入。
“苏念小姐?‘留白’系列的策展人。”
他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苏念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像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一圈圈荡开。
她点点头,把怀里的图纸抱得更紧,试图掩饰自己的局促:“对,是我。没想到江先生还记得我的名字,对接会那天,我还以为您没注意到我。”
“你的方案很特别。”江临侧身让开身后的路,示意她往休息区走,自己则落后半步跟在她身边,姿态礼貌又疏离,既不越界,又能让她感觉到被照顾。
“现在的艺术展,大多追求花里胡哨的视觉冲击,恨不得把所有元素都堆在观众眼前。你却敢用大面积的暗色调,甚至在展厅中央留了三块完全空白的墙面——不怕观众觉得闷?”
休息区的皮质沙发是空的,深棕色的皮面被保养得发亮。苏念坐下时,江临很自然地伸手拉了拉沙发扶手上搭着的米白色毛毯,递到她腿上,动作流畅得像做过千百次,没有半分刻意。
“空白不是空的。”
苏念拢了拢盖在腿上的毛毯,指尖碰到柔软的羊毛,心里也跟着暖了点,她抬头看江临,眼里亮着光,那是谈起自己热爱的事时,不自觉流露的热忱。
“就像《雪夜》那幅画,画布上90%的地方都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蓝色,只有右下角开着一小枝白梅,花瓣还是半开的。可正是因为有那么多‘空’的蓝,那枝梅才显得特别亮,像寒夜里唯一的光。展厅里的空白墙面也是一样——让观众在看完密集的作品后,能有个地方放自己的情绪,不用一直被视觉信息推着走。”
江临抬手端起桌上的柠檬水,递到她面前——杯子是透明的玻璃杯,里面的柠檬片泡得发皱,水珠沾在杯壁上,凉得剔透。
他递过来时,刻意顿了顿,似乎是确认过温度不烫,才松了手。
“有道理。”他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放松下来,目光却没离开她手里的图纸,“我昨天闭馆后去了趟展厅,你在最里面那块空白墙前,放了盏黄铜落地灯,暖黄色的光,刚好能把人的影子投在白墙上。
我看见有个小姑娘站在灯底下,抬手比了个兔子耳朵,影子落在墙上,倒成了整个展厅里最生动的‘作品’。”
他居然闭馆后还去了展厅,还注意到了她临时加的落地灯。
苏念心里的惊讶更甚。那盏灯是开展前一天才加上的,原本空白墙面太单调,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傍晚看见清洁阿姨在灯下扫地,影子拉得长长的,才突发奇想,让工人搬了盏落地灯过来。
她以为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没想到江临不仅看见了,还记在了心里。“那是临时加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喝了口柠檬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里的燥热,“怕观众觉得太安静,有点互动感,会好点。”
江临看着她喝水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像只小心翼翼啃食菜叶的小兽,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抬手从茶几上的点心盘里拿起一块杏仁饼干,递到她面前,饼干是方形的,边缘烤得金黄,能看见碎碎的杏仁粒嵌在里面:“尝尝?我刚才尝了块,杏仁味很浓,不甜。”
苏念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她不爱吃甜的,酒会里那些精致的马卡龙、慕斯蛋糕,她碰都没碰。
指尖捏着饼干的一角,小口咬了一下——果然很脆,杏仁的香气在嘴里散开,带着点淡淡的咸,正合她的口味。“很好吃,谢谢。”她小声说,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眼睛也跟着亮了点,像被投喂成功的小猫。
“你很喜欢白梅?”江临的目光落在她怀里最上面那张图纸上,上面画着一枝细致的白梅,笔尖勾勒的线条很软,却带着股韧劲,梅蕊用浅粉色马克笔点了点,鲜活得像要从纸上开出来,“你的策展方案里提了三次白梅,展厅入口和角落也各摆了两盆,是特意找的老桩?”
提到白梅,苏念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连带着语气都轻了点,像怕惊扰了什么:“小时候住在南方的小城,外婆家的院子里有棵老梅树,得两个人才能抱住。冬天开花的时候,满院子都是香的,雪落在花瓣上,白花花的一片,分不清是雪还是梅。”
她放下手里的饼干,指尖轻轻抚摸图纸上的梅枝,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页,“后来外婆走了,院子被开发商拆了,那棵梅树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就总在画里画白梅,算是……算是把念想留在纸上。”
江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映出淡淡的阴影,鼻尖小巧,唇瓣是自然的粉色,说起外婆和梅树时,眼里有怀念,也有不易察觉的落寞,像蒙着层薄纱的月亮,温柔又易碎。
他见多了人前人后的虚伪,见多了带着目的的接近,那些人要么捧着他,要么怕他,要么想从他身上捞点好处,眼里的欲望藏都藏不住。可眼前的苏念,像一杯刚接的山泉水,干净得能看见底,连说起遗憾时,都带着种不加掩饰的纯粹。
“以后想看梅,我可以带你去个地方。”江临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像怕吓走她,“城郊有个私人梅园,种的都是几十年的老品种白梅,枝干长得歪歪扭扭的,但是开花的时候,比你外婆家的院子还香。”
苏念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像受惊的小鹿。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更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带她去——“外婆”和“白梅”是她心里最软的地方,她从未对陌生人说起过,连最好的朋友都只知道她喜欢白梅,不知道背后的缘由。
可江临,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却像是能懂她藏在话里的遗憾。“真的吗?”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心里那片沉寂很久的地方,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疼。
江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像盛满了揉碎的星星,心里某个很久没动过的角落,也跟着轻轻颤了颤。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黑色的手机壳,没有任何图案,只有边角被磨得有点发亮。
解锁后,他把屏幕朝向苏念,上面是空白的拨号界面:“留个联系方式?等梅花开了,我告诉你。”
手机屏幕亮度调得很低,暖光柔和,只有时间和信号栏亮着,干净得像他的人。苏念接过手机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暖,带着点薄茧,应该是常年握笔或敲键盘磨出来的,和她自己柔软的手完全不同。
她飞快地输入自己的手机号,输完后,在“联系人姓名”那栏犹豫了一下——写“苏念”太简单,加“小姐”又太生分,最后还是只写了“苏念”两个字,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递还手机时,江临的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苏念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脸颊烫得像火烧,连耳尖都红透了,只能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假装在看指甲盖。
江临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像熟透的樱桃,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快得像错觉,他把手机揣回口袋,声音依旧温和:“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苏念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图纸,又抬头望了望窗外——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家离这里不远,走路只要二十分钟,可手里的图纸太重,而且……她好像并不排斥和江临多待一会儿。
“不用麻烦江先生了,”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很近的,街上人也多。”
“不麻烦。”江临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图纸,抱在自己臂弯里——他的手臂很长,一叠图纸抱在怀里,显得很轻松,“我刚好也要回去,顺路。”
他的语气很笃定,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苏念只好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穿过宴会厅时,不少人笑着和江临打招呼,有穿着高定礼服的名媛,有西装革履的商界人士,还有拿着相机的媒体记者,他都只是微微点头回应,脚步没停,一直把她护在身侧,替她挡开往来穿梭的侍者和宾客,避免她再被撞到。
门口的侍者替他们拉开厚重的玻璃门,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灌进来,苏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
江临立刻停下脚步,抬手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还留着那股清冽的雪松香,他轻轻披在她肩上,手指替她拢了拢领口,动作自然又温柔:“别冻着,晚上风大。”
西装的尺寸对她来说有点大,肩膀垮垮的,下摆垂到大腿,却把她整个人裹在里面,像个温暖的壳。苏念抓紧外套的领口,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软乎乎的。
她抬头看江临,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明明灭灭间,竟让她觉得,这个站在金字塔顶端、遥不可及的男人,好像也没那么遥远。
黑色的宾利停在路边,车身被擦得锃亮,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江临替她拉开车门,等她坐进去后,才把怀里的图纸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座上,避免压到那些画着草图的纸页,然后自己绕到驾驶座那边上车。
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传来微弱的风声。江临没开音乐,也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双手握着方向盘,指节分明,动作平稳得像在操作精密仪器。
苏念侧头看着窗外,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缓缓划过,照亮他认真的眉眼——他开车时很专注,唇线绷得很直,下颌线更显利落,比在酒会上的从容多了几分温柔。
“江先生平时也喜欢艺术吗?”苏念忍不住打破沉默,声音很轻,怕打扰到他开车。
江临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目光快速扫过后视镜,确认安全后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点,带着点慵懒:“谈不上喜欢,只是偶尔看看。”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的方案,是我今年看过最有意思的一个。很多策展人只懂艺术,不懂观众;有的懂观众,又丢了艺术本身,你平衡得很好。”
又是夸奖。苏念的脸颊更烫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小声说:“谢谢江先生。其实还有很多不足,比如《雪夜》的光源,还是有点偏亮了,下次……如果有机会再做展,我想调整得更精准点。”
“会有机会的。”江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点笑意,“我很期待你的下一个展。”
车子很快就到了苏念住的小区门口。老式小区,没有门禁,只有一个挂着“幸福小区”牌子的铁门,门口的路灯闪着昏黄的光,电线在天上绕得像蜘蛛网。
江临停下车,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探过身替她解安全带,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两人都顿了一下,他很快移开手,把副驾驶座上的图纸递过来:“上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忙撤展?”
“嗯,明天一早工人就来。”苏念接过图纸,指尖碰到他的指尖,又是一阵发烫。她点点头,推开车门想下去,又想起身上的外套,转身想脱下来还给他:“江先生,外套还你。”
“不用。”江临摆摆手,探过身帮她把车门拉得更开些,避免风吹到她,“晚上冷,你先穿着,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我就好。”
下次见面。
这四个字像颗裹了糖衣的糖,落在苏念心里,甜丝丝的,连带着夜风都不那么冷了。她点点头,没再推辞:“那……谢谢江先生。路上小心,开车慢点开。”
江临看着她转身走进小区,看着她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昏暗的楼道口,直到那扇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才发动车子离开。
后视镜那盏昏黄的路灯越来越远,最终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像苏念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不知何时已微微泛白,指尖还残留着替她拢外套时,触到她柔软发丝的触感——细得像雪地里刚抽芽的梅枝。
车厢里还留着她身上淡淡的纸墨香,混着他西装上的雪松香,缠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妥帖。
江临抬手松了松领带,墨色的眼底褪去了方才的温和,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郁,像《雪夜》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蓝背景。
他从副驾拿起手机,解锁后点开特助林舟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两秒,敲下一行字:“查苏念,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包括她外婆家的老梅树,以及……她这些年所有的策展合作方。”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车刚好拐过一个街角,霓虹灯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江临把手机扔回副驾,目光重新落向前方的黑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不是对苏念时的温柔,而是带着点玩味,又藏着点偏执的弧度。
他见过太多“纯粹”,大多是精心包装的假象,像染了色的白梅,看着干净,碰一下就会掉色。
可苏念……她谈起白梅时眼里的光,被香槟溅到图纸时的慌乱,还有接过饼干时偷偷弯起的嘴角,都太真了,真得像一把钝刀,轻轻刮着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这束看似干净的光,到底是真的澄澈,还是另一层更精致的伪装?
江临踩下油门,黑色宾利像一道影子,滑进更深的夜色里。他忽然很想知道,当这束光撞进他腐朽的世界,是会被染黑,还是能把他这摊烂泥,拉出地狱。
而此刻的苏念,正趴在自家窗台前,看着那辆黑色宾利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抬手摸了摸肩上的西装,布料上还留着江临的体温,雪松香缠在鼻尖,让她心跳得像要撞破肋骨。
怀里的图纸被她小心地摊在桌上,最上面那张染了酒渍的白梅草不开的墨蓝背景。
他从副驾拿起手机,解锁后点开特助林舟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两秒,敲下一行字:“查苏念,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包括她外婆家的老梅树,以及……她这些年所有的策展合作方。”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车刚好拐过一个街角,霓虹灯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江临把手机扔回副驾,目光重新落向前方的黑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不是对苏念时的温柔,而是带着点玩味,又藏着点偏执的弧度。
他见过太多“纯粹”,大多是精心包装的假象,像染了色的白梅,看着干净,碰一下就会掉色。
可苏念……她谈起白梅时眼里的光,被香槟溅到图纸时的慌乱,还有接过饼干时偷偷弯起的嘴角,都太真了,真得像一把钝刀,轻轻刮着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这束看似干净的光,到底是真的澄澈,还是另一层更精致的伪装?
江临踩下油门,黑色宾利像一道影子,滑进更深的夜色里。他忽然很想知道,当这束光撞进他腐朽的世界,是会被染黑,还是能把他这摊烂泥,拉出地狱。
而此刻的苏念,正趴在自家窗台前,看着那辆黑色宾利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抬手摸了摸肩上的西装,布料上还留着江临的体温,雪松香缠在鼻尖,让她心跳得像要撞破肋骨。
怀里的图纸被她小心地摊在桌上,最上面那张染了酒渍的白梅草图,她没舍得扔——那两点淡黄酒渍,此刻在她眼里,倒不像雪地里的泪了,像梅枝上刚结出的花苞,带着点意外的温柔。
苏念坐在桌前,指尖轻轻划过图纸上的梅枝,忽然想起江临说的那句“下次见面”,脸颊又烫了起来。她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里刚存的“江临”,头像还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却让她盯着看了好久,直到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她泛红的脸。
窗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苏念不知道,这场始于鎏金酒会的相遇,这场关于白梅与影子的对话,会是她此生最甜的糖,也是最锋利的刀——刀鞘上,还刻着她最爱的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