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麟大学的午夜,是被规则啃噬的时间。
凌晨两点五十分,404寝室的声控灯准时熄灭。许樾然蜷在床帘后的床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盯着天花板,抹茶绿挑染的发梢垂在枕边,像匹不安分的黑绸。
“操……”他低声骂了句,把手机倒扣在枕头下。
隔壁403寝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许樾然掀起床帘,透过两寝室之间的玻璃隔断,看见袁见育正坐在书桌前,台灯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那家伙又在看什么?
许樾然眯起眼。最近半个月,袁见育的反常越来越明显:凌晨三点准时站在走廊,对着空气说话;总抱着本破破烂烂的线装书,书页间夹着晒干的艾草;甚至上周体育课,他徒手掰断了篮球架的螺丝,说是“防身”。
“怪物。”许樾然嘀咕着拉上床帘,却听见走廊传来第一声异响。
两点五十九分。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某种拖沓的脚步声次第亮起。那声音不轻不重,像有人穿着湿透的布鞋,一步一蹭地往这边来。
404寝室的王蕴猛地翻身坐起,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辉医余推了推眼镜,指尖抵在嘴唇上:“别出声……”
照尹文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抖得像受惊的蝶翼。他是寝室里最胆小的,高考失利后从重点班降到普通班,现在连走廊都不敢一个人走。
脚步声停在403寝室门口。
“叩、叩、叩。”
三声轻响,像指节敲在老木头上。
403的门开了条缝,袁见育走了出来。他换了件洗得发白的黑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那里缠着圈褪色的红绳。
许樾然的床帘没拉严,他看见袁见育的喉结动了动,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但走廊空无一人。
“袁见育!”王蕴突然开口,“大半夜不睡觉,搁这儿演贞子呢?”
袁见育的脚步顿住。他转头看向404,目光精准地锁在许樾然的床帘上,嘴角扯出个生硬的笑:“睡不着,出来走走。”
“走走?”辉医余冷笑,“走走到走廊当望风的?”
袁见育没接话。他一步步走向404,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像条纠缠的蛇。
许樾然掀开床帘,靠着墙抱臂站着:“找我们有事?”
“你们最好别出寝室。”袁见育的声音很低,带着股阴恻恻的凉意,“三点十分,别靠近西侧走廊。”
“西侧走廊?”王蕴追问,“那不是去音乐室的必经之路吗?”
袁见育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许樾然脸上:“规则第四条,凌晨三点不能去厕所和音乐室。现在两点五十九分,你们还有六十秒。”
寝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照尹文突然尖叫一声,钻进了辉医余的被窝。
“操,你他妈——”许樾然刚要发作,墙上的挂钟“当”地响了。
三点整。
三点十分。
西侧走廊。
许樾然站在音乐室门口,手指抵在门板上。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但锁孔里渗出黑色的液体,像血。
“袁见育那孙子骗我们?”王蕴咽了口唾沫,“什么不能来音乐室,现在连门都——”
“闭嘴。”许樾然踹了门一脚。门没开,反震得他脚踝生疼。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传来滴水声。许樾然转头,看见镜子里映出个扭曲的身影——是袁见育,正贴着墙根往这边走,手里攥着把生锈的美工刀。
“你他妈疯了?”许樾然冲过去,“不是说三点不能来吗?”
“来晚了。”袁见育的刀尖滴着黑血,“它已经醒了。”
话音未落,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的脸被水汽模糊,只能看见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发梢滴着水,落在地上汇成个小水洼。
“同学,”她的声音像从深水里冒出来,“能帮我捡下梳子吗?”
许樾然的后颈窜起凉意。这声音……和上周张主任一模一样。
“张主任不是死了吗?”辉医余的声音在发抖。
“死?”女人笑了,水汽从她七窍渗出,“我只是泡在水里,等你们来陪我。”
她抬起手,指甲长得像鹰爪,抓向最近的王蕴。
袁见育扑过去推开王蕴,美工刀划在女人手臂上。黑血溅在墙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跑!”袁见育吼道,“去楼梯间!”
四人跌跌撞撞往楼梯跑。女人在后面追,旗袍下摆拖在地上,像条湿滑的蛇。
“叮——”
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全灭。
黑暗中,许樾然感觉有冰凉的手攥住他的脚踝。他低头,看见女人的脸贴在他小腿上,头发缠住他的脚腕,正往台阶下拖。
“操!”他踹了一脚,女人发出尖啸,松开了手。
袁见育拽着他往楼上跑:“去顶楼!顶楼有锁死的铁门!”
他们冲上六楼,顶楼的铁门锈得厉害,许樾然用肩膀撞了三次才打开。四人跌进去,反手锁门。
外面传来抓挠声,像无数指甲在啃咬铁门。
“她是谁?”照尹文哭着问。
“‘水鬼’。”袁见育靠着门滑坐在地,“规则里没写,但我见过。她在找替死鬼,要把活人拖进水里,代替她泡一辈子。”
“那她为什么抓我们?”王蕴喘着气。
“因为你们闯入了她的领域。”袁见育摸出兜里的线装书,翻到夹着艾草的那页,“西侧走廊是她的地盘,三点之后,她能操控这里的一切。”
许樾然盯着铁门上的抓痕,突然想起黑板上的第十一条规则——“大家都会死,除了某几个幸运儿”。
“幸运儿?”他问,“什么意思?”
袁见育没回答。他抬头看向窗外,月亮被乌云遮住,走廊里只剩应急灯的绿光。
三点四十。
抓挠声停了。
四人僵着背靠在门上,连呼吸都不敢重。
“她走了?”辉医余小声问。
“可能吧。”袁见育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但明天早上,她会带着更多‘东西’来。”
“更多?”照尹文的声音带着哭腔。
“源麟大学的鬼,都是成群结队的。”袁见育摸出那根红绳,系在门把上,“尤其是违反规则的人。”
许樾然盯着那根红绳。他想起袁见育手腕上的红绳,想起张主任旗袍上的污渍,想起周阿姨喉咙里的头发。
“你到底知道多少?”他问。
袁见育沉默片刻,说:“我爷爷是二十年前的学生。”
“他怎么了?”
“他留下了这本笔记。”袁见育翻开线装书,泛黄的纸页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源麟大学建在乱葬岗上,镇压着一群水鬼。每年九月,鬼门开,它们会出来找替死鬼。规则,是前几届学生用命总结的保命符。”
“那校长和老师呢?”王蕴追问,“为什么都是奇异生物?”
“因为他们要么是帮凶,要么已经被替换了。”袁见育合上书,“就像张主任,她的魂早就被水鬼吃了,现在只是个傀儡。”
许樾然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想起下午在地下室看到的周阿姨,想起那些墙里的人脸。
“所以我们要怎么做?”他问。
“找到镇压水鬼的法器。”袁见育的眼睛亮了,“笔记里说,法器在音乐室的水晶灯里。”
“音乐室?”照尹文缩成一团,“那地方刚才有鬼啊!”
“但现在三点多了,她可能离开了。”袁见育站起身,“要去趁现在。”
“你疯了?”许樾然拽住他,“刚被追着砍,现在又要回去?”
“不去,我们都得死。”袁见育掰开他的手,“水鬼的替死鬼名额有限,它会优先选闯入者。我们四个,一个都跑不掉。”
四点零五分。
音乐室的门虚掩着。
袁见育推开门,水晶灯在天花板上摇晃,折射出斑驳的光。地上有滩未干的水,倒映着他们苍白的脸。
“法器在哪?”许樾然问。
袁见育抬头,看向水晶灯最中央的水晶坠子:“在那里。”
他搬来椅子,站上去够水晶坠子。许樾然扶着椅子,手心全是汗。
“拿到了。”袁见育晃了晃手里的坠子,是颗鸽蛋大小的蓝水晶,里面封着团黑雾。
突然,地面开始震动。
“轰——”
音乐室的窗户炸开,冷风灌进来,吹得水晶灯疯狂摇晃。
“它来了!”辉医余尖叫。
镜子里的张主任又出现了,这次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的水草和鱼骨。她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尖啸,整个音乐室的玻璃都在震。
“跑!”袁见育把蓝水晶塞进许樾然手里,“去顶楼!把它扔进焚化炉!”
许樾然攥着水晶往外冲。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张主任的手从镜子伸出来,抓向他的脚踝。
“操!”他跳起来,水晶差点脱手。
四人跌跌撞撞往顶楼跑。张主任在后面追,镜子碎片扎进她的身体,溅出黑色的血。
顶楼的焚化炉积了层灰。许樾然扯掉炉门,把蓝水晶扔进去。
“轰——”
水晶在炉里炸开,蓝光冲天而起。张主任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体开始消散,像被风吹散的雾。
“成功了?”王蕴喘着气。
袁见育瘫坐在地上:“应该……暂时压制住了。”
“她他妈说好不伤害我们的。”
五点十五分。
天快亮了。
四人坐在顶楼的水泥地上,看着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所以……我们活下来了?”照尹文抽着鼻子。
“暂时。”袁见育摸出红绳,重新系在手腕上,“但规则还在,鬼还在。”
许樾然盯着楼下的香樟树。晨雾里,他好像看见无数影子在树影间穿梭,像群饥饿的野兽。
“操。”他骂了句,站起身,“回寝室睡觉。”
“你不怕再遇到鬼?”袁见育问。
“怕。”许樾然回头,冲袁见育勾了勾嘴角,“但更怕你小子死了没人背锅。”
六点整。
404寝室的闹钟响了。
许樾然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袁见育站在玻璃隔断前,手里捧着杯热豆浆。
“给你的。”袁见育把豆浆放在他桌上,“赔罪。”
“赔什么罪?”
“昨晚害你差点被鬼抓。”袁见育笑了笑,“还有……谢谢你相信我。”
许樾然盯着那杯豆浆,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昨晚在水晶灯下,袁见育护着他们时泛红的眼眶,想起他手腕上的红绳,想起他说“我爷爷是二十年前学生”时眼里的光。
“切。”他别过头,端起豆浆喝了一口,“甜的。”
袁见育愣了愣,随即笑了。那是许樾然第一次见他笑,像冰雪初融,像阴霾散去。
走廊里传来清洁阿姨的笑声。许樾然趴在窗边往下看,看见周阿姨的尸体被抬走,张主任的旗袍被烧成了灰烬。
新的一天开始了。
源麟大学的怪谈还在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