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尾巴,天气依旧闷热。
庄家小院里的日子,因为"霓裳"生意的稳步起色和庄图南即将到来的南下计划,显得忙碌而充满希望。
然而,这份平静,却被一个不期而至的少年骤然打破。
傍晚,一个身影出现在庄家老屋那扇略显气派的黑漆木门前。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个子已经窜得很高,骨架宽大,却瘦削得厉害,像根没来得及舒展开的竹子。
皮肤是常年日晒留下的黝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旧军装,背着一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军绿色书包,鞋子上沾满了尘土。
他站在那里,带着一股与苏州水乡格格不入的山野气息,眼神里混杂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初到大城市的怯生生,以及一丝期待和不安。
他就是向鹏飞,庄家老二庄桦林的儿子,刚从遥远的贵州大山里走出来。
庄桦林,这个名字在庄家带着些许沉重。
当年政策下来,庄家必须有一个孩子下乡,原本抽到的是庄赶美,可庄阿爷和庄阿婆心疼小儿子,硬是逼着女儿庄桦林顶替了弟弟的名字,去了更为艰苦的贵州山区,把留城工作的机会留给了庄赶美。
这一去,庄桦林就在当地扎了根,嫁给了老实巴交的农民向东,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这次她咬牙送儿子来苏州,是指望借着这边更好的教育资源,能让鹏飞考上个好学校,彻底跳出农门,改变命运,不要和她一样半辈子死守在贵州大山。
临行前,她反复叮嘱儿子,到了苏州要听话,好好念书,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会照顾他。在庄桦林看来,这是庄家老屋欠她的。
然而,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向鹏飞怯生生地敲开了老屋的门。
开门的是庄阿婆,她看着眼前这个又黑又瘦、土里土气的陌生少年,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打量。
"你找谁?"庄阿婆语气冷漠。
"奶奶,我是鹏飞,我妈是桦林,我爸是向东。"向鹏飞小声说道,心里还存着一丝见到亲人的暖意。
"桦林?"庄阿婆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女儿,语气更加不耐,"她让你来的?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报说一声?"这时,庄赶美和赶美媳妇也闻声出来了,二人上下扫视着向鹏飞,那眼神像在估量一件破烂家什。
赶美媳妇更是捏着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臭味,尖着嗓子道:"哎哟妈呀,这怎么说来就来啊?家里哪还有空地方?振东振北兄弟俩还挤在一个屋里头呢!这再来一个,往哪儿塞?打地铺都嫌占地方!"她顿了顿,又像是才想起关键问题,"再说了,这学籍是那么好办的?不得托人找关系?那得花多少钱?咱们家可没这个闲钱!"庄赶美也是幸灾乐祸,在一旁说是,丝毫没有一丝当初他二姐替他下乡的愧疚。
庄阿爷坐在堂屋的藤椅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瞥了门口的向鹏飞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皮,一言不发。
这沉默,无疑是对老伴和儿媳态度的默许。
向鹏飞站在原地,听着那些毫不避讳、充满嫌弃的话语,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他满怀期待的心上。
来自大山的少年不会隐藏心思,小脸涨得通红,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都不知。
向鹏飞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委屈的眼泪掉下来。原来,母亲口中血脉相连的亲人,就是这样一副面孔。
他一声没吭,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冰冷得让他窒息的黑漆大门。
庄家老屋众人面面相觑,更乐地关上了大门,向鹏飞爱去哪去哪。
苏州城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繁华得让向鹏飞眼花缭乱,可他只觉得茫然和无助。
身上揣着母亲省吃俭用凑出来的十几块钱,他不敢乱花,像只无头苍蝇在街上游荡了很久,最后才在火车站附近,找到一家最便宜、只需五毛钱就能住一晚的大通铺地下旅馆。
房间里弥漫着汗臭和霉味,十几个陌生人挤在一条大炕上。他蜷缩在最角落的位置,望着窗外远处闪烁的、陌生的霓虹灯光,巨大的孤独和彷徨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念贵州山里的家,想念父母,不明白为什么满怀希望地来找奔亲人,却落得如此下场。
消息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黄玲这边。
原来是庄桦林在贵州左等右等,没等到儿子的平安信,心里焦急,好不容易托人打听到棉纺厂的电话,辗转找到了黄玲,询问鹏飞到了没有,是否安顿好了。
黄玲接完电话,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才知道向鹏飞已经来了苏州,而且竟然被老屋那边拒之门外,如今下落不明!
她又气又急,气老屋众人的刻薄冷血,连自己的亲外孙都能如此对待,更担心那个半大孩子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没多少钱,万一出点什么事,她怎么跟苦命的小姑子交代?
她一刻也没敢耽搁,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庄图南。
庄图南听完,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对于庄家老屋那帮人的德行,他早已领教过无数次,心知肚明,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融合的记忆告诉他,这个小表弟向鹏飞是原剧中少有的善良的人,把他母亲黄玲当做亲生母亲看待。
虽然从小在山里长大,可能带着些野性,有点顽劣,但本性淳朴善良,懂得好歹,知道感恩。
电光火石间,庄图南敏锐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亲戚,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可以将母亲这边真正值得帮助的亲人拉拢过来,增强自家力量和凝聚力,同时进一步孤立和凸显老屋那边冷漠无情的机会。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能收获人心。
"妈,你别急,也别声张。"庄图南沉稳地安抚着焦躁的母亲,"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去找他。"他没有丝毫犹豫,凭借对原主记忆的梳理和对现实情况的推断,将目标锁定在火车站、汽车站周边那些价格低廉的小旅馆和地下招待所。
他一家一家地询问,不厌其烦地描述向鹏飞的年纪和大概相貌。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那家气味混杂的地下室旅馆的大通铺角落里,找到了蜷缩在那里,眼神黯淡无光,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般的向鹏飞。
"鹏飞。"庄图南站在门口,逆着光,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