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寂

暮春的江南总被烟雨裹着，方周第一次见唐俪辞是在秦淮河畔的画舫上。那时他刚破了苏州府的连环劫案，一身风尘未洗，就被朋友拉来听曲。画舫里烛火暖黄，琵琶声刚落，就见个穿月白长衫的人从帘后走出来，手指修长，捏着支玉笛，眉眼清得像烟水，正是唐俪辞。

“方捕头，久仰。”唐俪辞先开了口，声音比笛音还脆，“听闻你寻‘龙吟玉’寻了半年？”

方周一怔。龙吟玉是前朝遗物，据说藏着江南水脉的秘辛，近来江湖上不少人在抢，他追查此案数月，竟被个素不相识的人点破。他刚要追问，唐俪辞已递过张纸条，上面写着城西破庙的地址：“今夜三更，有人会在那交易，不过你得听我的——别带捕快，别拔剑。”

那夜方周依言去了破庙，果然见着两拨黑衣人。他正想上前，唐俪辞忽然从梁上跃下，玉笛一挑就挑飞了为首那人的刀，动作轻得像片云。可没等方周反应，唐俪辞忽然咳起来，手捂在唇上，指缝里渗出血丝。

“你受伤了？”方周扶住他，才发现他衫角下藏着道深疤，从腰腹一直缠到后背。

唐俪辞却笑了，把块温凉的玉塞到他手里——正是龙吟玉：“我欠你师父一条命，这算还他。”

方周这才知道，十年前他师父救过被仇家追杀的唐俪辞，可那时唐俪辞已中了奇毒，虽捡回条命，却落得个畏寒咳血的病根，只能靠药物吊着。从那以后，方周总往唐俪辞的住处跑，有时带些温性的汤药，有时只是陪他坐在窗边看雨。

唐俪辞的住处满是书卷，案头总放着支没写完的曲子，叫《水龙吟》。他说这曲子要写江湖的开阔，可写了三年，总差最后一段。方周就笑他：“你连秦淮河的烟雨都写得清，还怕写不开江湖？”唐俪辞也笑，咳着说：“我怕我等不到写完那天。”

入秋时，江湖上突然冒出个邪教，专抓身负武功的人练毒，连官府都奈何不了。方周追查多日，发现邪教的老巢竟在龙吟玉指向的寒潭底。他去找唐俪辞，却见唐俪辞正对着《水龙吟》的谱子发呆，脸色比往常更白。

“我跟你去。”唐俪辞说，语气没半点商量，“那寒潭底的毒雾，只有我能解。”

方周知道劝不住他。寒潭底暗得很，毒雾像墨一样缠人，唐俪辞走在前面，玉笛里吹出清越的音波，毒雾竟真的退开。可没走多远，邪教教主突然从暗处扑出来，手里的毒刃直刺方周。唐俪辞想都没想，转身就挡在方周身前——毒刃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染透了月白长衫。

“方周……”唐俪辞抓住他的手，气音很轻，“《水龙吟》的最后一段，我想好了……你替我……写完它……”

方周抱着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凉，咳出来的血溅在龙吟玉上，红得刺眼。邪教教主被随后赶来的捕快制服，可唐俪辞再也没睁开眼。

后来方周把唐俪辞葬在秦淮河畔的桃树下，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他都会带着《水龙吟》的谱子去坐一会儿。谱子的最后一段，他写了三年才写完，笛音吹出来的时候，总带着秦淮河的烟雨气，还有一丝化不开的凉。

有次他吹完曲子，风卷着花瓣落在墓碑上，恍惚间竟像看见唐俪辞坐在桃树下，手里捏着玉笛，笑着问他：“方捕头，这一段，写得可够开阔？”

方周伸手去抓，却只抓住满手的风。桃树上的花瓣还在落，秦淮河的水还在流，只有《水龙吟》的余音绕着墓碑转，转得人眼眶发湿——原来最开阔的江湖，从来都装不下一个想留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