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祖师话音落下,殿内静了片刻,连窗外的风声都似轻了些。孙悟空瞪大了眼睛,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磕在案上,茶水洒了半盏也顾不上:“师父!您……您是灵树?那当年您教俺七十二变、筋斗云的时候,俺怎么半点没看出来?”
六耳猕猴也猛地抬头,看向菩提祖师的目光里满是震惊。他善聆音、知前后,却从未听过“灵族”这般说法,更没想过眼前这位温和的老人,竟是天地间孕育出的灵树——难怪祖师身上的气息那般平和,难怪方寸山的草木都透着灵气,原来根源在这儿。
菩提祖师轻轻抚了抚案上的菩提叶,叶片在他指尖轻轻颤动,似有生命流转:“灵族本就不显眼,我们生在天地间,藏在山水里,不与仙佛争,不与妖魔斗,只默默吸收日月精华,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就像山间的灵鸟,会衔着种子播撒;林中的灵兽,会护着迷路的孩童;而我这棵菩提树,便守着这方寸山,等着有缘人来寻道。”
“那……那灵猴和妖猴,到底差在哪儿?”孙悟空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他活了这么久,“妖猴”的称呼像根刺扎在心里,当年天庭的神仙这么叫他,后来取经路上的妖怪也这么叫他,连他自己有时都恍惚,自己到底是不是“妖”。
“差在‘心’,也差在‘根’。”菩提祖师指尖的木珠转了一圈,“妖猴是山精野怪修炼成形,多为求长生、求力量,若无人指引,易入歧途;可灵猴是天地灵气凝结、从石中蹦出,生来便带着‘善’的根——你看你,当年在花果山,护着猴群不受欺负;后来取经,虽有顽劣,却从未真的害过人命;六耳也是一样,他若真天生歹毒,当年在狮驼岭,怎会对着大鹏吃人的场景,偷偷皱过眉?”
六耳猕猴的心猛地一跳,那件事他以为没人知道——当年如来派他去狮驼岭探查,看着青狮白象把人当成点心,大鹏一口吞了整座城的百姓,他攥着随心铁杆兵的手都在抖,可如来只说“佛门大兴,难免有牺牲”。此刻被菩提祖师点破,他忽然觉得,自己藏在心底的那点“不一样”,终于被人看见了。
孙悟空挠了挠头,看向六耳猕猴,眼神软了些:“这么说,俺老孙当年误会你了?你跟着俺,也不是真心想杀俺?”
六耳猕猴垂着眼,沉默了会儿才开口:“如来让我杀你,可我……我总想起当年在如来面前,你看我的眼神——不是恨,是疑惑。后来我跟着你,看你帮着村民除妖,看你对着师父的画像偷偷叹气,我就想,这样的猴子,怎么会是如来口中‘阻碍佛门大兴’的障碍?”
“所以啊,错的从不是你们。”菩提祖师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天道为了掌控秩序,定了些冷冰冰的规矩,拆散人家,束缚心性;玉帝坐在凌霄殿上,只想着面子,忘了道家‘济世救人’的根本;西方二圣准提、接引,本是道门出身,却为了西方佛门,不惜背叛师门,拉拢多宝道人(如来),搞出‘佛门大兴’的名头,连人命都能当垫脚石;鸿钧老祖虽为天道圣人,却带着种族偏见,一句‘法不传六耳’,就断了一个孩子的修行路——这些才是大错。”
孙悟空听得咬牙:“俺老孙就说!当年玉帝封俺弼马温,那些神仙背地里笑俺,根本不是因为俺是‘妖猴’,是因为他们看不起俺没背景!还有唐三藏,当年骗俺戴金箍,说什么‘为了帮你修行’,其实就是不信俺,怕俺不听话!”
“三藏的错,是‘糊涂’。”菩提祖师叹了口气,“他是得道高僧,心是善的,可太执着于‘规矩’,忘了修行的根本是‘明心’。他以为金箍能约束你,却不知道,真正能让你收敛心性的,是你自己心里的‘善’。不过他后来也悔了,取经结束后,他曾来方寸山找过我,说当年不该骗你,不该不信你。”
孙悟空愣了愣,脸上的怒气消了些:“他……他还来过长白山?俺怎么不知道?”
“他没告诉你,是怕你还记恨。”菩提祖师笑了笑,“不过现在说这些也不晚。悟空,六耳,你们俩都是灵猴,同根同源,本就不该是敌人。如来让你们‘必须死一个’,不过是怕你们俩联手,坏了他的算计。这方寸山,就是你们的庇护所,想留下,想修行,都随你们;若是想出去讨个说法,为师也不拦着——毕竟,公道,有时候得自己去争。”
六耳猕猴抬起头,眼里第一次有了光。他看了看孙悟空,又看了看菩提祖师,攥了攥拳头,忽然站起身,对着菩提祖师深深鞠了一躬:“祖师,俺……俺想留下。俺不想再做如来的棋子,也不想再跟悟空斗,俺想学好,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孙悟空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六耳猕猴的肩膀,咧嘴一笑:“好!既然你想留下,那俺老孙就教你耍棒子!当年俺师父教俺的本事,俺也能教你,保证比如来那套算计管用!”
菩提祖师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眼里满是温和。窗外的仙鹤又叫了一声,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方寸山的风,依旧带着草木的清香,这一次,吹走的不仅是算计与委屈,更吹来了两个灵猴的新生——他们终于不用再被“天道”“仙佛”定义,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人,走自己想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