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二十分,阳光被老旧的百叶窗裁成三十六根平行的银线,斜斜钉进教室后排
灰尘在光柱里浮沉,像被搅散的骨灰,一粒粒闪着冷冷的磷光
厌生坐在第一列最后一格,背后是剥落的灰墙,墙皮卷起又耷拉,像一张被反复撕扯的旧皮
身前是翻倒的塑料扫帚、几张被踩扁的牛奶盒,它们被风推搡着,与她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潮汐线——垃圾在潮里,她在干岸上
桌面裂口狰狞,缝里嵌着前任主人用圆规刻下的“LOVE”,字母边缘带着急躁的划痕,像有人用指甲最后抠过一遍
厌生右手的食指正轻叩那四个字母,指甲盖泛着冷月似的光
“嗒、嗒、嗒……”声音轻得像雪粒落在空油桶,却稳得吓人,仿佛替某首无人听过的送葬曲打拍子
叩到第三下,她忽然停住,指节微弓,像一把收拢的折刀——刀背贴着手背,刀口对着自己
她整个人是被按下暂停键的剪影:背脊笔直,肩胛骨在校服下削出两道冷峭的山脊;领口仍歪着,锁骨下一小块皮肤冷白得近乎透明,淡青血管分叉,像干涸河床的末流
阳光掠过,那一寸皮肤被灼得近乎刺痛,她却连睫毛都没颤,任由光线在面前炸成碎末,仿佛那层皮不是她的,痛觉也租给了别人
黑眸落在讲台与黑板之间的虚空,焦距被谁抽走,只剩两口废弃的矿井,井口结着霜
教室里人声翻滚——雷婷把沙发椅转得吱呀作响,金属脚在地板刮出一声尖锐的“吱——”,像指甲划玻璃;
左前方的胖子掀开自热火锅,红油溅到练习册,“滋啦”一声,油花炸成细小的赤色星子
右边的女生对着镜子贴假睫毛,镜子反射的光斑恰好擦过厌生的手背,像一块冰碴子飞快掠过
所有声波、气味、色彩,撞到她面前就被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吞掉,软软地塌下去,连回声都不给
“兔子。”她在心里开口,声音像冰下暗流,连自己都听不见回响,“你之前说的‘不暴露’,是指我,还是这具壳子?”
问完,指尖的敲击停了半拍,又继续,只是节奏更慢,像给暗流换了个更冷的拍子
识海里,小兔子正躺在一片虚拟的白云上,短腿跷成二郎腿,耳尖随着晃脑一颤一颤,像两株被风吹动的蒲公英
“当然是这具身体啦!”它的声音甜得发脆,像咬开一颗糖衣玻璃珠,碎屑溅得到处都是,“宿主你是魂穿嘛——原主在终极一班可是空气中的空气,连存在感都稀薄得能当真空包装!”
它顿了顿,圆眼眯成两道月牙,胡须翘成讨赏的弯钩,“怎么样?本兔是不是——”
“把原主的资料给我。”厌生切断它的尾音,语气平静得像在索要一张外卖单
小兔子撇了撇嘴,耳朵“啪”地耷拉又竖起,“遵命,宿主大人。”
下一秒,一段信息被直接拍进她脑子里
【人物:晏笙】
【简介:终极一班学生,隐藏战力指数:10000点】
【危险指数:???】
短短三行,像三枚冰锥钉进视网膜
再往下,一片空白,白得刺眼
隐藏战力一万点?
危险指数三个问号?
连系统都三缄其口,原主到底在藏什么?
有这么高的战力,却甘愿做个小透明,连被踩成垃圾都懒得还手
厌生的睫毛终于动了,像黑蝶在寒夜里缓慢振翅,投下的阴影扫过下眼睑,扫走了那一点被阳光灼出的虚浮温度
她垂下眼,目光落在自己叩击桌面的指尖——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边缘泛着冷月似的弧光,像十片被精心打磨的薄刃,却找不到可以刺向的对象
“巧合……”她在心底无声地复述,声音轻得几乎碎在胸腔,像冰碴子滚过玻璃面
小兔子在云堆里打了个滚,耳朵扑棱成两把小风扇,“对吧对吧?同名耶!说不定是命运——”
命运?
厌生重新抬眼,黑眸里那层薄冰裂开极细的纹路,却转瞬愈合,连碎屑都没留下
她看向教室前方
雷婷忽然起身,沙发椅“咣当”后仰,金属脚在地板刮出第二声尖锐的“吱——”
胖子掀开火锅盖,白雾轰然炸开,辣椒的红、牛油的黄、花椒的绿,像一锅翻涌的毒瘴
贴睫毛的女生手一抖,假睫毛粘到眼皮上,发出小声尖叫,镜子“啪”地合上,光斑碎成星屑
所有色彩、气味、声波,像一锅滚烫的杂烩,却一滴都溅不到她身上
她坐在垃圾与墙壁的夹缝里,背脊笔直,领口歪斜,像一截被潮水遗忘的浮木,浮木上刻着一行小字
“此路不通,观者止步。”
指尖的敲击声停了
厌生将手收回袖口,掌心贴住腕间冰凉的脉搏,像给某个隐秘的倒计时按下静默键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缓慢、均匀,与教室里任何一条生命节奏都不重叠
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无论这具壳子叫晏笙,还是叫什么,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借坐的过客
……
时间一点点过去,
放学的电铃像被谁掐着嗓子尖叫,撕破午后凝滞的空气
教室的门“砰”地弹开,人潮泄洪似的往外涌,脚步声、笑骂声、拉链与钥匙碰撞的金属声混成一锅滚烫的粥
厌生仍坐在最后一格的死角,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出位子
她没背书包,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袖口磨得起毛,随着步伐一下一下扫过指节,像某种廉价却固执的安慰
走廊尽头的窗没关,风卷着操场上的碎草与尘土扑进来,落在她脚边,又被她踩过去,一步不回头
兔子给的路线图直接印在视网膜上
出校门左拐,过两个红绿灯,钻进一条窄巷,尽头是栋上世纪的六层红砖楼
墙根爬满暗绿的爬山虎,叶片边缘焦黄,像被火燎过的指甲
楼道灯坏了,最后一缕夕阳从顶层破窗漏进来,斜斜地钉在台阶上,像一柄即将熔断的剑
她踩着那截光上楼,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回声,仿佛整栋楼都是空的
或者说,整栋楼都在屏住呼吸,等她这个陌生人穿过
钥匙藏在门垫下,铜色钥匙齿磨得发亮,显然原主每天进出都靠它
锁芯“咔哒”一声,像某种隐秘的颌骨松脱
门推开,一股久无人居的尘味扑面而来,混着廉价樟脑丸的甜腥,像被揉皱的旧棉被突然罩在头上
客厅没开灯,最后一寸夕阳从阳台挤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条被拉长的、褪色的金线
厌生第一时间拐进卫生间
她抬手按亮灯——嗡!惨白的灯管闪了两下,终于稳定,把镜中人的轮廓钉在玻璃上
厌生呼吸微顿,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镜子里的人竟与她有八九分相似:同样削薄的肩线,同样微微内勾的下巴,同样漆黑却不见底的瞳仁
不同的是,原主的右眼眼尾多了一颗极细的泪痣
厌生抬手,指尖贴上镜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摸到一块埋了千年的玉
镜中人也抬手,指尖与她重合,朱砂痣在灯下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滚落
她忽然想起雪原里那只炸毛的小兔,想起自己坐在垃圾桶边叩击桌面的节奏
想起“晏笙”这个名字
“……真有趣。”她低声道,声音在瓷砖墙面间反弹,像一粒冰珠滚进空罐
嘴角勾起一点笑,笑意却停在表皮,像被冻住的涟漪
灯管忽然又闪了一下,镜中人的脸随之碎成无数惨白的碎片,再重新拼合
那一瞬,几乎分不清谁是镜、谁是影
她垂下眼,看见自己腕间淡青的血管,正与镜中人同一位置、同一节奏地轻轻跳动——像两枚被串在同一根弦上的木偶,终于隔着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