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平儿自那日与汤姆一番言语后,心下虽觉那“灵魂潮汐”之说荒诞不经,然“夜间盗汗甚”、“脉象浮沉不定似有双线”等语,却如细针般,不偏不倚刺中了宁国府那头难以言说的隐痛。她服侍凤姐儿梳头时,便当作一桩海外奇闻,带着几分唏嘘说了出来。
“……那汤姆小哥年纪不大,说起这些倒是一板一眼,还道是什么‘灵魂潮汐失衡’,非药石能医。我听着,倒与东府那边小蓉大奶奶的症候,有几分影影绰绰的相似处,只怕也是唬人的多。”平儿一边梳理着凤姐儿乌云般的发髻,一边闲闲说道。
凤姐儿正对镜自览,闻言执簪的手微微一顿,丹凤眼里精光一闪而逝。她并未立即言语,只从镜中瞥了平儿一眼。东府里秦氏的病,是她心头一块暗礁。于公,两府一体,荣损与共,贾珍那焦躁暴戾的性子,若秦氏真有个好歹,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于私,她与秦可卿素日交好,怜她年纪轻轻便受此磨折,亦有不忍。更有一层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秘心思——若谁能解了东府这困局,便是天大的一个人情,于她在两府中的地位,亦有莫大裨益。
太医们束手,张榜求医又恐惹人笑话,正是进退维谷之际。这海外小子的话,虽是渺茫,却像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微光,再微弱也值得一试。
“那小子,倒不是个信口开河的。”凤姐儿缓缓将一支点翠金凤钗插入鬓间,语气平淡,“前儿他写的那篇什么《臆说》,你放哪儿了?取来我瞧瞧。”
平儿应声,很快便将那卷略有些皱痕的纸张寻了来。凤姐儿展开,目光锐利,一行行扫过。文中虽未直言秦氏之病,但那“忧思伤脾,郁怒伤肝”、“药石为辅,情志为先”之论,以及末尾那句被指甲划过折痕的“海外亦有静心凝神之秘术,于疏导心结或有奇效”,落在她这等精明人眼中,字字句句,竟都似与东府困境隐隐相合。
尤其是那“秘术”二字,更是搔到了痒处。太医们开的皆是草木金石之药,何曾有过“秘术”之说?这海外之人,或许真有几分不同寻常的门道。
凤姐儿沉吟不语,指尖在那道细微的折痕上摩挲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她不能直接将汤姆推给贾珍,那太着痕迹,也显得荣国府轻率。需得有个由头,让贾珍自己“偶然”得知,主动来问,方是上策。
“去,把前儿庄子上送来的那篓顶好的紫笋芽茶,分出一半,再配上几样时新果品,给东府珍大嫂子送去。”凤姐儿吩咐平儿,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利落,“就说我惦记着蓉哥儿媳妇的病,寻了些清淡的吃食与她。你亲自去,见了珍大嫂子,闲话时……不妨将方才那海外小子的话,当作一桩稀罕事,说与她听听。只说是那小子胡乱翻书,偶然论及,你觉着新奇,才学舌一番,万不可提我让你去的。”
平儿是何等机敏之人,立时领会,点头应下,自去准备不提。
汤姆在客房中,正以新得的能量点数缓慢冲刷着体内滞涩的魔力通道,忽听得脑海中系统提示:
【机遇任务:‘风中之信’完成度70%。信息已通过中间人成功传递至宁国府女主人(尤氏)。奖励预发放:能量点数+20。当前能量点数:107/100。(注:超额能量可临时提升魔力活性)】
一股比以往更明显的暖流轰然散入四肢百骸,汤姆只觉精神一振,原本如同淤塞溪流般的魔力,此刻竟有了一丝奔腾的迹象,感知也敏锐了许多。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空气中那些原本沉寂的、属于此界的微弱能量粒子。
他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计划顺利。尤氏得知,便等于贾珍得知。接下来,便是等待宁国府那边的反应。他需要确保,当贾珍找上门时,自己能有足够的“价值”展现。
且说平儿到了宁国府,见了尤氏,依着凤姐儿的吩咐,送上茶果,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叙话间,便似不经意般,将汤姆那番关于“古怪症状”与“西洋异说”的言语,当作趣闻说了出来,末了还笑道:“我们二奶奶也只当是海外野语,听过便罢。我倒是头回听说还有什么‘灵魂潮汐’的说法,真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尤氏这些时日因秦可卿之病,已是心力交瘁,听得此言,初时也只觉荒谬。但“夜间盗汗如浆”、“脉象似有双线”等语,却与她亲眼所见、太医私下感叹之辞微妙重合,心中不由一动。她虽不及凤姐儿杀伐决断,却也不是蠢人,暗忖:荣国府那番邦小子,若无一星半点依仗,凤辣子那般精明人,岂会容他在府里,还让平儿特意来说这一番话?只怕是存了引荐之心,又不好明言。
送走平儿后,尤氏思前想后,终究将这番话,原原本本说与了焦躁不堪的贾珍。
贾珍正值束手无策之际,听得竟有海外异人可能知晓此症,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哪管它是否虚无缥缈?他霍然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眼中布满红丝:“荣府竟有这等人物?怎不早说!管他什么灵魂潮汐,只要有半分指望,也要试他一试!”当下便要立刻过府去寻人。
还是尤氏劝住:“老爷且慢!那孩子毕竟是客居,又是海外之人,不明底细。贸然去请,若是不成,反惹人笑话。不若先请凤丫头过来,细细问明了再说。”
贾珍强压下急切,觉得在理,便立刻遣人去请凤姐儿。
凤姐儿早料到有此一着,闻讯并不意外,整理衣妆便过了东府。见了贾珍夫妇,少不得又是一番慰问。待贾珍问起汤姆底细,凤姐儿便将他“西洋行商遇难被救”的说辞讲了,又刻意轻描淡写地提了提他昨日“准确推断”林黛玉病症乃“郁结于心,非药石之过”之事,最后才道:“这孩子倒是读过些杂书,懂得些海外偏方,性子也还沉稳。只是毕竟年幼,又是番邦人,大哥若想一见,我便唤他过来,只当是晚辈闲谈,莫要过于郑重,免得吓着他,或是……期望过高。”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汤姆的“能力”,又压低了期望,留足了余地。
贾珍此刻哪还顾得许多,连声道:“使得,使得!快请过来一见!”
于是,一道口信便从东府传出,经由凤姐儿的人,递到了外院汤姆的耳中:“东府珍大爷闻哥儿博闻,欲请哥儿过府一叙,谈谈海外风物。”
汤姆放下手中那卷《神农本草经》,整了整那身靛蓝直裰。镜中少年,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已燃起一丝属于猎手的幽光。
鱼,上钩了。
他稳步走出客房,跟在来人身后,朝着那座笼罩在病愁与焦虑中的宁国府走去。前方是机遇,亦是未知的险滩。但他汤姆·里德尔,何曾畏惧过挑战?
只是他不知,在他踏出荣国府侧门的那一刻,碧纱橱内,正凭窗望着一丛残菊的黛玉,恰巧瞥见了那个消失在月亮门外的、挺直而孤峭的背影。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要去往何处?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