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任嘉伦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阴影完美地吞噬了他的轮廓。他透过档案柜的缝隙，看到一道被走廊灯光拉长的人影投射进来。
进来的人没有开灯，似乎对黑暗中的环境极为熟悉。他脚步轻缓，目标明确地走向……任嘉伦刚刚动过的那个档案柜。
月光掠过那人的侧脸，金丝眼镜反射出冷冽的微光。
江弘毅。
任嘉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江弘毅的手放在了老周那个档案柜的把手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然后，他轻轻拉开柜门，手指精准地滑向老周的那份文件夹。他抽出档案，并没有立刻翻阅，而是用指尖在档案夹的侧脊和内页边缘细细摩挲着，像是在检查什么。
他在检查是否有人动过！
任嘉伦心中凛然。江弘毅的谨慎和敏锐远超他的预估。那张被他藏起来的旧纸片，是否会被察觉？
江弘毅快速翻阅了一下档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随即将其复原，动作流畅自然。他没有停留，转而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没有标签的笔记本，小心地放入白大褂的内侧口袋。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他就像夜间巡视的幽灵，完成了一切，悄然退出了办公室，重新锁好了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
任嘉伦又在阴影里等待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如同融化般从黑暗中脱离。后背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的近距离接触，与其说是躲避，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凶险的心理博弈。
他没有继续探查，迅速而无声地返回了自己的病房，重新躺回床上，仿佛从未离开过。但口袋那张泛黄纸片的触感，和江弘毅夜间诡异行动的影像，在他脑中反复盘旋。
“他以为他是在拯救，其实他只是在复制。”
这句话，像一句谶语，指向某个未知的真相。
---
第二天，一切如常。
阳光透过活动室的窗户，驱散了夜晚的阴霾，却驱不散任嘉伦心头的迷雾。他扮演着“沈默”，眼神却比以往更加专注地观察着。
他看到江弘毅如同往常一样查房，温和地与每一位病人交谈，语气平稳，眼神里是专业的关切，看不出任何昨夜行动的痕迹。他来到老周面前，耐心地询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老周依旧痴痴傻傻地笑着，嘴里念叨着无人能懂的词句，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动——但今天，那里什么都没有。
当江弘毅走向林晓梦时，任嘉伦的心提了起来。江弘毅拿起她昨晚画的新画，上面依旧是扭曲的线条和压抑的色彩，但那个蛛网般的红色印记消失了。
“晓梦，今天的画颜色明亮了一些。”江弘毅微笑着说，“看来昨晚休息得不错？”
林晓梦抬起头，眼神里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嗯……昨晚，没怎么做梦。”
是巧合吗？江弘毅夜晚去过办公室后，老周停止了划符号，林晓梦的噩梦似乎也减轻了？他做了什么？
下午是固定的心理治疗时间。任嘉伦被安排与江弘毅进行一对一治疗。
他坐在柔软的治疗椅上，努力维持着“沈默”的脆弱感。江弘毅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气氛看似放松，实则暗流涌动。
“沈默，我们聊聊‘影子’好吗？”江弘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他似乎很善于观察和记录。”
任嘉伦内心警铃大作。江弘毅再次跳过了主人格，直接指向他用于观察和分析的副人格。
他让“影子”部分地浮现，用一种平铺直叙、缺乏情感的语气回答：“记录是必要的。了解环境，才能生存。”
“很理性的判断。”江弘毅赞许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带有压迫感的姿势，“那么，‘影子’，你记录到了什么？比如……关于林晓梦小姐的梦？或者，关于周老先生的一些……小动作？”
任嘉伦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江弘毅不仅知道林晓梦的梦，他甚至注意到了老周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他在公开地、用看似治疗的话语，进行试探和敲打。
“影子”按照预设的逻辑回应：“林晓梦的梦境内容具有非现实性。周老先生的行为模式缺乏规律。信息不足，无法进行有效分析。”
江弘毅笑了笑，靠回椅背，指尖轻轻点着扶手：“缺乏规律，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规律。就像混乱，往往是为了掩盖更深层的秩序。”他的目光透过镜片，似乎能穿透人格的伪装，直抵任嘉伦的核心，“你知道吗，沈默，或者说……‘影子’？多重人格的诞生，通常是为了保护主体免受无法承受的痛苦。你在保护什么？或者说，你在躲避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直接触及了任嘉伦卧底的核心动机。
必须转移话题，必须展现“不稳定”。
任嘉伦深吸一口气，在内心切换了人格。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怯懦和理性瞬间被一种原始的、暴躁的情绪取代。他身体紧绷，拳头握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野兽”登场了。
“躲？”‘野兽’的声音沙哑而充满威胁，“谁在躲？是你吗，医生？你一直在问，问，问！烦死了！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能做什么吗？”
他猛地挥拳砸向旁边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门口的护士警觉地探头进来。
江弘毅却抬手示意护士稍安勿躁。他看着“野兽”，眼神里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种……浓厚的兴趣，仿佛在观察一个罕见的标本。
“愤怒……”江弘毅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此直接，如此……工具化的愤怒。像是被设定好，在特定情况下启动的防御机制。”
他站起身，走到“野兽”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他没有害怕，反而仔细地审视着任嘉伦脸上每一块肌肉的颤动，眼神里的每一分狂躁。
“很有趣。”江弘毅最终说道，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的‘野兽’，保护的不是脆弱，而是秘密，对吗？”
他拍了拍任嘉伦（野兽）的肩膀，那股力量恰到好处，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冷静下来，‘野兽’。这里没有人需要被攻击。至少现在不需要。”
“野兽”在他的注视下，那股躁动的力量像是被无形地压制了，只能不甘地低吼着，缓缓收敛。
江弘毅对护士点了点头：“给他一点镇静剂，让他休息一下。”
任嘉伦被带离治疗室，身体因为药物作用开始放松，但内心却如同坠入冰窟。
江弘毅看穿了多少？他不仅怀疑，他甚至可能已经开始享受这种猫鼠游戏。而自己，这个本该是猎人的卧底，似乎正一步步成为对方观察和剖析的猎物。
老周纸条上的那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他以为他是在拯救，其实他只是在复制。”
江弘毅，你到底在“拯救”谁？又在“复制”什么？
这场卧底，已然变成在悬崖边缘的舞蹈，下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