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剂的效力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疲惫的沙滩。任嘉伦在病床上“醒来”,重新戴上“沈默”怯懦的面具,内心却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废墟。
江弘毅的每一次试探都像精准的手术刀,正在一层层剥离他精心构筑的伪装。被动防御只会让他更快暴露,他必须主动出击,在失控的边缘夺回一丝主动权。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深夜,一声压抑的、充满恐惧的尖叫划破病区的寂静。是林晓梦的声音。
任嘉伦瞬间清醒,侧耳倾听。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值班护士奔向林晓梦的房间。他没有犹豫,如同夜行动物般滑下床,悄无声息地贴近门缝。
他看见护士安抚着几乎崩溃的林晓梦,江弘毅也很快赶到,白大褂甚至没有系好,显然是匆忙起身。
“网……红色的网……罩下来了……”林晓梦语无伦次,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要驱散无形的噩梦,“他来了……他在看着我……”
江弘毅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稳:“晓梦,看着我。那是梦,只是梦。告诉我,你‘看到’他在哪里看着你?”
他的用词让任嘉伦心头一紧。“看到”,而不是“感觉”。江弘毅在引导她具象化那个“他”。
林晓梦颤抖的手指,竟直直地指向了……任嘉伦房门的方向!
那一瞬间,任嘉伦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是巧合?是暗示?还是他被设计了?
江弘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深沉如夜。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给林晓梦注射了镇静剂。
第二天,气氛明显不同了。护士们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其他病人也有意无意地与他拉开距离。林晓梦指认的方向,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了猜疑的涟漪。
下午,江弘毅通知他,需要进行一次更深度的潜意识探索治疗——催眠。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催眠状态下,他伪装的人格壁垒可能变得脆弱,但同样,这也可能让他接触到江弘毅潜意识里的信息,或者,验证某个猜想。
治疗室被布置得极度放松,柔和的灯光,舒缓的背景音。任嘉伦躺在椅子上,全身肌肉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放松,沈默,或者……任嘉伦先生。”江弘毅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低沉而具有穿透力。
他果然知道了!至少是怀疑!
任嘉伦心中巨震,但“影子”人格强行接管了控制权,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催眠的引导语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堤坝。他坚守着核心的清醒,任由表层意识随着引导漂浮。
他看到江弘毅拿出一个古老的、带着锈迹的……捕梦网。不是照片,不是图画,是实物。羽毛和彩珠轻轻晃动,中间的网状结构在灯光下投下诡异的阴影。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江弘毅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任嘉伦(影子)用平板的语调描述着捕梦网,内心却翻江倒海。证物?为什么会在江弘毅手里?
“很好。现在,让我们看看……网后面是什么?”江弘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意象开始扭曲。任嘉伦眼前的捕梦网开始放大,网眼后面,浮现出一张脸。一张模糊的,带着温和笑容的,属于江弘毅的脸!但那双眼睛,却冰冷、空洞,如同深渊。
“不……”任嘉伦(影子)发出抗拒的低语。这是江弘毅植入的意象?还是他潜意识捕捉到的真相?
“网是谁编织的?”江弘毅追问,语气急促了些。
意象再次变化。那张脸开始分裂,一会儿是江弘毅,一会儿又变成一个面容模糊、眼神狂热的老年男子,一会儿……竟然变成了老周那张布满皱纹、痴痴傻傻的脸!
混乱的意象冲击着任嘉伦的意识。他感到人格的边界在松动,“沈默”的恐惧,“野兽”的愤怒,以及属于任嘉伦自己的理智在疯狂交织。
就在这时,江弘毅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在寻找什么?”
“捕……”任嘉伦的嘴唇翕动,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暴露就在瞬间!
千钧一发之际,他调动了全部意志,将“野兽”人格的狂暴情绪猛地推向极致,作为最后的屏障。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双眼赤红,一把挥开了身边的仪器,电线迸发出短路的火花!
“阻止他!”江弘毅冷静地命令,但眼神中闪过一丝未能得到答案的失望。
护士和护工冲了进来,试图制服狂暴的“野兽”。任嘉伦巧妙地控制着力度,既展现出足够的破坏力,又不至于真正伤人。在混乱的肢体碰撞中,他的手“无意地”扯开了江弘毅白大褂的口袋。
那本昨夜被他看到、没有标签的厚笔记本,掉了出来,滑落到角落的沙发底下。
“野兽”最终被更多的镇静剂压制,拖离了治疗室。
一切重归平静。江弘毅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看着一片狼藉的治疗室,眉头紧锁。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发现笔记本不见时,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迅速扫视全场。
任嘉伦被带回病房,身体被药物束缚,内心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笔记本!那本江弘毅深夜也要去办公室取走、此刻又如此紧张的本子,里面一定藏着关键!
催眠中看到的混乱意象——江弘毅、陌生老人、老周——交织成的巨大疑团,或许只有那本笔记才能解开。
他弄丢了笔记本,江弘毅一定会找。必须在被他找回之前,看到里面的内容!
夜色,再次成为唯一的掩护。而这一次,他必须在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注视下,完成一次近乎自杀的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