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两面

白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听着昔日好友絮絮叨叨的劝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阿白，你听我说，”好友握着她的手，语气恳切，“你跟他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合离吧，回白家去，总比在这儿受委屈强。”

她叹了口气，细数着那些“证据”：“你想想，他什么时候对谁体贴过？一天到晚要么不见人影，要么就闷头擦刀，跟他说十句话，能换回来一个字就算好的。上次你们去买布料，你拿着料子问他好不好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跟任务有关系吗’，你忘了？”

白沉默着，没说话。

好友又道：“家里的活计，他碰过一下吗？扫地、洗衣、做饭，哪样不是你自己扛着？上次你孕吐得厉害，起不来床，他回来了，就站在床边看了一眼，问你‘还能做饭吗’，那语气，跟问一把刀还能不能用似的！”

“还有搬那些重物，你累得满头汗，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仿佛那不是他该管的事。吃饭永远是刺客的标准——快、简、能填肚子就行，你辛辛苦苦炖的汤，他几口就喝完了，连句‘好喝’都不会说。”

“最气人的是上次，镇上那些长舌妇嚼你舌根，说你配不上他，被你撞见了，你回来哭红了眼，他就坐在窗边擦刀，连头都没抬一下，好像那些话刺的不是他的夫人，是块石头！”

好友越说越激动：“你图什么呀？他心里只有任务和刀，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心疼人！你在他眼里，恐怕跟那些需要‘看管’的任务目标没什么区别！”

白低着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偶尔传来的胎动，是此刻唯一能让她心绪平静的东西。

好友说的，都对。

柒确实不懂体贴，不懂关心，不懂寻常夫妻间的温情。他的世界简单到只有黑白两色——任务，以及与任务无关的一切。

他会在她被刺客追杀时，像一阵风似的出现，干净利落地解决掉所有威胁，却不会在事后问一句“你怕不怕”。

他会弄来满满一袋钱，让她“弄点吃的”，却不会说一句“你怀着孕，要多补补”。

他会在太子欺辱她之后，提着刀闯进皇宫，用最粗暴的方式替她出气，却不会回来跟她说一句“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他做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说。

就像一把沉默的刀，永远用最直接的方式守护，却从不会温柔地出鞘。

白轻轻挣开好友的手，抬头时，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却异常坚定的笑意：“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可他……”

“他很好。”白打断了好友的话，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旁人不懂的笃定，“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她想起柒笨拙地用掌心焐着她小腹的样子，想起他默默接过她手里重物的背影，想起他听到胎动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光亮。

那些细微的、藏在冰冷外表下的东西，或许别人看不见，她却感受到了。

好友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劝不动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真是被他迷昏了头。”

白笑了笑，没再解释。

有些东西，不需要说给别人听。

就像她知道，柒或许永远学不会温柔，学不会体贴，学不会那些世俗的情爱。

但他会用他的方式，守着她，守着他们的孩子。

这就够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带着温暖的光晕。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白抬头望去，就看到柒提着一把刚处理好的野兔，沉默地走进院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像往常一样，淡淡道：“晚上吃这个。”

白站起身，朝着他走去，嘴角的笑意温柔而真切：“好啊。”

有些路，是自己选的。有些人，是自己要等的。

哪怕他是一把刀，她也愿意做那个能让他偶尔收起锋芒的刀鞘。白看着好友不解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漾开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暖意：“其实，你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的思绪飘回那些被忽略的瞬间——

想起上次去镇上买布料，她抱着几匹锦缎，累得脸色发白，脚步都慢了些。那时她还没说什么，走在前面的柒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径直走回来，一把将她怀里的布料全都夺了过去，拎在自己手里。他的动作很粗鲁，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可白当时只觉得，手臂忽然一轻，心里也跟着松快了许多。

想起做家务时，她拿着扫帚扫地，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将扫帚夺了过去，扔在墙角。她正想开口问，就被他拽着胳膊拉到石凳上坐下，他自己则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该打扫的地方，眉头皱了半天，最后还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只能转身扔给她一袋干粮，硬邦邦地说：“吃这个。”

那时她只当他是嫌她碍事，现在想来，他或许只是不想让她累着。

想起那些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第二天就哭着跑到院门口来求她原谅，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她当时还纳闷，直到后来听联盟的人说，前一晚有人看到柒的身影出现在那些妇人家附近，虽没动手，可那股子杀气，吓得她们连夜就想搬离镇子。

他从不说什么，却把所有针对她的恶意，都用最直接的方式碾碎在暗处。

白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的小生命又在轻轻躁动，仿佛在回应她的思绪。

“他是不懂烟火生活，不会说好听的话，更不会像别人那样体贴入微。”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可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对我好。”

那种好，带着刺客的烙印，简单、粗暴，甚至不近人情。

他不会问她累不累，只会直接抢过她手里的重物。

他不会说“你歇着吧”，只会把她拉到一边，用干粮打发她。

他不会安慰受了委屈的她，只会让那些欺负她的人，再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就像一把沉默的刀，永远用最锋利的方式守护，却从不会弯下腰，说一句温柔的话。

好友愣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经白一提起，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白看着好友怔忪的样子，笑了笑：“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可真要冷起来，也只会把所有风雪都挡在自己身后。”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柒回来了。他肩上扛着一捆柴，手里还提着一小袋野果，看到院子里的两人，脚步顿了顿，墨色的瞳孔在白身上停留了片刻，确认她没事，才转身将柴堆在灶房门口，把野果扔在石桌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吃。”他丢下一个字，便转身去擦拭他的魔刀。

白拿起一颗野果，擦了擦，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看着那个坐在窗边，专注擦刀的背影，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或许，这就是属于他们的相处方式。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软语温存，只有一把刀，一个愿意等他收起锋芒的人，和一个正在悄然孕育的新生命。

简单，却也安稳。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