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扇紧闭的病房门，成了横亘在沈砚和姜予之间，比他想象中更难以逾越的鸿沟。
季洵特意安排了两名保镖守在病房外，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彻底隔绝了沈砚任何靠近的可能。他送去的顶级补品、新鲜欲滴的鲜花、定制的营养餐，甚至是他亲笔写下、字里行间满是悔恨与哀求的字条，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连一丝被翻阅过的痕迹都没有。姜予用最彻底的沉默和拒绝，宣告着他在她世界里的彻底出局，不留一丝余地。
这种被完全排斥、连靠近的资格都被剥夺的感觉，让沈砚几近疯狂。悔恨和无力感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他沈砚用钱、用权、用他曾经以为无所不能的一切，都无法弥补和挽回的东西——那就是被他亲手碾碎的真心，和被他彻底伤害的爱人。
他开始用酒精麻痹自己，试图浇灭心口那团灼烧不止的火焰。从前自律到近乎苛刻的他，如今却常常泡在酒吧里，一杯接一杯地灌着浓烈的威士忌，直到酒精彻底麻痹神经，才能获得片刻的昏沉，暂时忘却那噬骨的痛苦和无尽的悔恨。
这天晚上，他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意识模糊。助理实在无法劝住，只能将他搀扶着送回别墅。可空荡冰冷的房间里，处处都残留着姜予的气息——书房角落里未干的颜料味，沙发上她不小心遗落的一根长发，甚至是空气里那淡淡的栀子花香，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让他窒息。姜予苍白的脸、决绝的背影、冰冷的眼神在他眼前不断晃动，挥之不去。
借着酒意，那股想要见到她、想要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的冲动，彻底压倒了一切理智。他不管不顾地推开试图阻拦他的助理，踉跄着冲出别墅，让司机立刻将他送到医院。
已是深夜，住院部走廊寂静无声，只有感应灯在他脚步落下时亮起，又在他离开后熄灭，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显得格外孤寂。他甩开助理的搀扶，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姜予的病房外。
门，依然紧闭着。里面的灯光已经熄灭，只有门缝底下透出一丝微弱的地灯灯光，想必她已经睡下了。
酒精放大了他所有的情绪，也摧毁了他引以为傲的克制和尊严。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双腿伸直，额头抵着膝盖，仿佛只有这样卑微的姿态，才能离她近一点，才能让她感受到他此刻的悔恨。
“姜予……”他对着那扇冰冷的门，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无法掩饰的哭腔，“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弥补的孩子，无助而绝望。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和那道从门缝底下透出的、微弱却冰冷的光，像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迟来。
“我找了你十年……姜予，我真的找了你十年……”他哽咽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那样对你……绝不会……”
“那些画……我都看懂了……那道疤，那个月亮贝……都是真的，对不对？”他抬起头，望着门板，仿佛能透过这扇门看到里面熟睡的人，“你就是我的小月亮……是我找了十年的人……可我却把你伤得那么深……我真该死……”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把积压在心底的悔恨、思念和痛苦全都倾泻出来，声音从最初的哽咽变成了压抑的痛哭，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可病房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里面的人早已沉睡，或者，根本就不在乎门外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绞痛突然从胃部传来，比他喝下的任何烈酒都要灼烧，带着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按住腹部，额头上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变得惨白如纸。是急性胃穿孔——长期的酗酒、饮食不规律，再加上连日来的情绪崩溃，终于彻底拖垮了他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值班护士巡查时发现了他，立刻惊呼起来，走廊里瞬间陷入一片骚动。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赶来，将他小心翼翼地抬上去，准备紧急送往手术室。
在意识彻底涣散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身边一个护士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里，断断续续地哀求：“告诉……告诉320病房的姜小姐……说……沈砚……错了……对不起……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被医护人员匆匆推进了手术室。
而病房内的姜予，其实并未睡着。门外的骚动、男人压抑而痛苦的道歉声，隔着一扇门，依然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那声音里的悔恨和绝望如此真切，换作从前，或许她会心疼，会心软，会忍不住冲出去看看他。可现在，她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噪音。
当护士轻轻推开病房门，放轻脚步走进来，犹豫着转达那句迟来的“对不起”和“好好照顾自己”时，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轻微滴答声。护士以为她不会回应，便准备悄悄退出去，不打扰她休息。
就在这时，姜予才轻轻地、淡淡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窗外冰冷的月光，没有一丝温度：“麻烦转告他……”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又仿佛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些话毫无意义，不值得浪费过多的情绪：“迟到的真相，比草还轻贱。”
“他的对不起，我不需要。他的关心，我更不需要。以后，不要再让他来打扰我了。”
护士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那句“比草还轻贱”，比冰锥还要刺骨，让人不忍复述。可看着姜予眼底那片死水般的平静，护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带上房门，将这句足以摧毁沈砚所有希望的话，带给了在麻醉中昏睡的他。
当沈砚从手术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麻药的效果渐渐退去，腹部的切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可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脏的剧痛来得猛烈。当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姜予的话转述给他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神里的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了。
比草还轻贱……
原来，他视若珍宝、痛彻心扉的醒悟，他放下所有尊严、卑微到尘埃里的道歉，在她那里，已经廉价到如此地步，连一株野草都不如。
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渐渐泛白后又被乌云遮蔽的天光，眼底一片死寂。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永远无法收回；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愈合。
他失去了指责的资格，失去了靠近的资格，也彻底失去了……被她原谅的资格。
这场迟来的真相，这场他悔恨交加的挽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徒劳。他亲手将自己的月亮推开，如今，月亮早已不再为他发光，甚至不愿再看他一眼。
无尽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缓缓闭上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无声无息，如同他此刻的痛苦，无人知晓，也无人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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