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胃穿孔手术，像一盆彻骨的冰水，暂时浇熄了他不顾一切的疯狂，却也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与绝望。腹部的创口被细密的缝线缝合，愈合时带着痒意与痛感，可心上的那个洞，却日夜漏着冷风，空荡得能听见回声，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
他变得异常沉默，褪去了往日的锐利与掌控欲，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疲惫。住院期间，他常常对着病房窗外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壁纸是他偷拍的、姜予在病中沉睡的侧脸——脸色苍白，睫毛纤长，脆弱得让他心疼。季洵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他连远远看上一眼都成了奢望，这种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的无力和恐慌，几乎要将他逼疯。
出院后，他没有回那个冰冷空旷、处处残留着姜予气息的别墅，而是住进了市中心的酒店套房。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偏执，默默为姜予铺路。他联系了国际顶尖的珠宝艺术展主办方，以匿名赞助人的身份，为姜予争取到了独立展位，让她的设计能被世界看到；他动用人脉，将她此前未被重视的作品推送到最具影响力的珠宝杂志封面，让更多人认可她的天赋；他甚至暗中买下了一家濒临倒闭但工艺精湛的小型珠宝工坊，悄悄转入姜予名下，只为确保她未来的设计能不受资金、工艺的掣肘，完美呈现她心中的构想。
他知道她有能力，他见过她那些被自己愚蠢地斥为“东施效颦”的画稿里，蕴含着何等纯粹的灵气与惊人的天赋。他过去刻意忽视、肆意践踏，如今只想拼尽全力去弥补。但他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敢让她知道来源。他怕她知道后，会连这些来之不易的机会都一并拒绝，怕她会彻底斩断与他有关的所有牵连。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卑微地、徒劳地试图为她扫清前路的障碍，仿佛这样，才能稍稍减轻一点心中的罪孽。
然而，这些隐秘的付出并没能缓解他内心的煎熬。姜予那句“迟到的真相比草还轻贱”，像一道魔咒，日夜回荡在他耳边，提醒着他的过错有多深重，提醒着他与她之间的鸿沟有多宽阔。他需要一种更盛大、更彻底的忏悔，需要向全世界宣告他的错误，更需要……逼自己面对那份无法承受的失去。
一个月后，沈氏集团秋季新品发布会如期举行。这原本是一场万众瞩目的商业活动，汇聚了业界名流与顶尖媒体，关乎沈氏下半年的市场布局。可沈砚却铁了心，要将这场商业盛会，变成一场个人告白与公开处刑。
发布会现场布置得奢华大气，镁光灯闪烁不停，台下座无虚席，每个人都屏息等待着沈氏的新品亮相。沈砚站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面容依旧冷峻，只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以及眉宇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落寞。
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模特们穿着华服，佩戴着沈氏的新品珠宝依次登场，引发阵阵惊叹。直到最后一个环节，按照惯例，作为集团总裁的沈砚需要上台致辞。所有人都以为会是例行的总结与未来展望，可他走上舞台，接过麦克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全场瞬间哗然。
“今天，在展示沈氏的新品之前，我想先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处理一件我的私事。”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一件我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无数个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舞台中央的男人。
“不久前，我永远地失去了一样对我来说，比生命、比沈氏的一切都更珍贵的东西。”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望向远方，又像是穿透了层层人群、穿透了镜头，望向某个他渴望触及却又遥不可及的人。“我弄丢了我的月亮。”
会场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石破天惊的一刻。谁都知道沈砚有过一段低调的婚姻，妻子姜予从未公开露面，也早已传出两人分居的消息，可没人想到，他会在这样重要的场合，用如此深情又绝望的语气，谈论他的前妻。
沈砚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他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我愚蠢、自负、眼盲心瞎。我把真正的珍宝当作鱼目，弃如敝履；却将虚无的虚影奉若神明，视若珍宝。我伤害了她，用最刻薄的语言，最冷漠的态度，最残忍的方式，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一次次地转身离开，一次次地将她推入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像是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缓缓说出那个刻在心底、念一次就疼一次的名字：“姜予，我的……前妻。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楚与悔恨，在寂静的会场里回荡。
“对不起，当年在渔村海边，冒着风险救我、陪我度过最黑暗时刻的那个女孩，是你。”
“对不起，这两年，让你以替身的身份留在我身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羞辱和忽视。”
“对不起，我认错了人，辜负了你十年的等待，也……亲手弄丢了你。”
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仰着头，没有避开那些对准他面部特写的镜头。“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太轻，轻到不足以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万分之一的伤害，更挽回不了任何东西。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我知道，我不配。”
“我只是想告诉所有人，也告诉我自己——”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镜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个他心心念念、却再也无法触及的人，“是我，沈砚，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弄丢了我生命里唯一的月亮。她是这世上，最干净、最温暖的光，而我，亲手熄灭了它。”
说完，他对着台下，对着无数的镜头，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脊背绷得笔直，久久没有起身。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爆发出巨大的骚动。记者们蜂拥着想要冲上台，话筒和录音笔几乎要递到他的面前，闪光灯亮如白昼，记录下这位一向以冷硬无情、杀伐果断著称的商界巨子，最狼狈、最卑微、也是最真实的一刻。
几乎在同一时间，姜予的手机被各种新闻推送、社交媒体提醒轰炸得不停震动。她正在工作室里修改设计稿，指尖顿了顿，最终还是点开了其中一条推送——是沈氏新品发布会的直播截图，配文赫然是“沈氏总裁沈砚发布会公开忏悔，向前妻姜予致歉，称‘弄丢了我的月亮’”。
她点进直播回放，静静地看着屏幕里那个鞠躬不起的男人，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听着他那些迟来的、沉重的道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意料之中的嘲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的故事。
直到视频播放完毕，屏幕暗下去，映出她平静的脸庞，她才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几乎从未更新过的微博，发了一张图片。
图片是她昨晚在工作室窗边拍的夜景——夜空中布满了厚厚的乌云，将原本该皎洁明亮的月亮完全遮蔽，只从云层的缝隙里，透出一点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晕，随时都会被黑暗彻底吞噬。
配文很简单，只有一个表情符号：☁️（云）
紧接着，她又敲下一句更简单的话，并且@了沈砚的官方账号：
云散了，月亮也回不来了。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瞬间引爆了网络。原本就因沈砚的公开忏悔而沸腾的舆论，此刻更是达到了顶峰。无数网友围观这场隔空对话，有人心疼沈砚的悔恨，有人感慨姜予的决绝。
而这条微博，于沈砚而言，像一枚精准的导弹，在他用全部尊严、全部商业声誉点燃的盛大“火葬场”上，浇下了最后一捧冰冷的土。
他焚心以火，不惜自毁形象，试图照亮通往她的路，想要挽回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却用一片轻飘飘的云，一句平静无波的话，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月光早已冷却，信任早已崩塌，他们之间的前路，早已彻底断绝。
沈砚坐在发布会后台的休息室里，看着手机屏幕上姜予的微博，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他的月亮，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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