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间那截毛茸茸的狐尾,带着微凉的体温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枷锁,将穗禾牢牢钉在原地。
凤凰族的气息?
他察觉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前世被拆穿、被唾弃、被剥夺一切的画面在脑中疯狂闪现,让她指尖发冷,连呼吸都窒住了。
不能承认!绝不可以!
电光石火间,穗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如今是青丘的养女禾卿,体内流淌的是狐族的灵力,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白真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空看穿她的灵魂来自异世。他感应到的,多半只是她刚才修炼时未能完全收敛的那一丝微末的凤凰火息。
她迅速垂下眼睫,再抬起时,眸子里已漾满了属于“禾卿”的懵懂与慌乱,甚至还逼出了一层浅浅的水光。她怯生生地看向白真,手腕轻轻挣了挣,那狐尾却缠得更紧了些。
“四、四哥……”她声音微颤,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解,“什么凤凰?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这里修炼,许是……许是方才引动了地火之气,有些燥热?”
她刻意将体内因运转凤凰功法而残留的那丝温热,归结于地脉火灵。青丘地脉确有火灵分支,这个借口虽不算完美,但也勉强说得通。
白真那双氤氲着醉意的眸子眯了眯,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带着审视,也带着几分兴味。他尾尖又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腕内侧,那触感酥麻,让穗禾头皮发紧。
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清越,带着酒后的慵懒沙哑,听得人心尖发痒。
“是么?”他不置可否,尾尖终于松开了些许,却并未完全撤离,依旧若有似无地缠绕着,“地火之气……小禾卿,你这修炼的法门,倒是有些别致。”
穗禾心头一跳,不敢再接话,只努力维持着无辜又忐忑的神情。
恰在此时,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禾卿!四哥!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是白浅。
她像一阵风般卷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只编得歪歪扭扭的花环,看到白真醉卧桃林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四哥,你又偷喝折颜的桃花醉了!小心我告诉娘亲!”
白真这才慢悠悠地收回自己的尾巴,姿态闲适地坐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落花,笑道:“小五,莫要胡说,我这是品鉴。”
白浅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而亲热地拉住穗禾的手:“禾卿,走,别理我四哥,他喝多了就爱捉弄人。我带你去认识一个新朋友!”
穗禾暗暗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白浅一眼,任由她拉着自己离开。转身的瞬间,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清润又带着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白浅口中的新朋友,正是来自十里桃林附近分支的玄女。
初见时,玄女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安静地站在一株梨树下,眉眼秀丽,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怯懦和自卑。她看向白浅时,眼神里充满了羡慕与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是玄女,她家就住在桃林边上,以后常来跟我们玩!”白浅热情地介绍着。
穗禾对玄女点了点头,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因出身或天赋而自觉低人一等,活得谨小慎微。前世的她,或许会不屑一顾,但今生,在青丘这段时日,她学会了收敛锋芒。
玄女似乎有些怕生,小声地叫了句“禾卿公主”。
穗禾淡淡道:“叫我禾卿就好。”
或许是穗禾身上那份不同于白浅明媚活泼的沉静气质,让玄女感到些许安心;又或许是白浅那股子毫无心机的热情,确实能融化坚冰。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竟真的渐渐熟络起来。
白浅是太阳,明亮耀眼,带着被宠爱的天真与肆意,拉着她们漫山遍野地疯跑,掏鸟窝,摘仙果,或是偷偷溜去折颜的桃林偷酒喝,每次都被折颜笑呵呵地“逮住”,再塞给她们几壶更好的。
玄女是月亮,初时光华微弱,小心翼翼。但在白浅和穗禾的影响下,她渐渐敢大声说笑,眉眼间的郁气散去了不少。她心思细腻,擅长女红和打理庶务,常帮有些毛躁的白浅整理被她翻乱的衣物首饰,也会默默记下穗禾看书时喜欢的熏香口味。
而穗禾,则像一片深潭,表面平静,内里却藏着无尽的过往与算计。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白浅的修炼——这位未来的青丘女君,天赋绝佳,却实在惫懒,若非她时常“不经意”地提起某个法术的巧妙,或是“偶然”发现一处灵气充沛的修炼之地,白浅怕是宁愿整天睡大觉。对于玄女,她则会在其因天赋所限修炼受阻时,借探讨之名,将一些经过她改良的、更适合玄女体质的粗浅法门“分享”给她。
她做这些,并非全然出于善意,更多是一种投资和习惯。在青丘立足,与未来的女君和其好友交好,有利无弊。保护并提升身边人的力量,亦是稳固自身环境的一种方式。
这一日,三个女孩坐在溪边,赤着脚浸泡在清凉的溪水里。白浅叽叽喳喳说着听来的四海八荒趣闻,玄女安静地听着,手里编着草蚱蜢。
忽然,白浅话题一转,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哎,你们听说了吗?大紫明宫的那位二皇子离镜,最近好像在打听我们青丘的女子呢。”
玄女手中的动作一顿,头垂得更低了些,耳根却悄悄红了。
穗禾眸光微闪。离镜?她隐约听过这个名字,翼族二皇子,似乎是个风流人物。她瞥了一眼玄女那副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心中了然,却也不点破。
白浅兀自说着:“……听说他生得是挺好,可惜是个浪荡子,见一个爱一个的,可不是什么良配。玄女,你可别被他骗了!”
玄女声如蚊蚋:“浅浅你说什么呢……我、我怎么会……”
穗禾用脚尖轻轻拨动着溪水,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浅浅说得不错。翼族局势复杂,离镜皇子身处漩涡中心,接近青丘,目的未必单纯。女儿家的心意最是珍贵,何必浪费在虚情假意、镜花水月之上。”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经历过世事沧桑后的通透与冷冽。“更何况,”她顿了顿,看向玄女,目光清亮,“我们青丘的女子,何须凭借他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自身强大了,这四海八荒,何处去不得?何种风光求不得?”
玄女怔怔地抬起头,看向穗禾。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穗禾沉静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浅金。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玄女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圈涟漪。是啊,她以前总是羡慕白浅的出身,羡慕禾卿的气度,却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拥有不一样的选择。
白浅也用力点头:“就是!禾卿说得对!玄女,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好好修炼,看谁还敢小瞧你!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没有?”
玄女看着身边两个朋友,一个明媚如朝阳,一个沉静如深潭,眼中都带着真诚的鼓励。她心中那点因离镜名字而泛起的旖旎波澜,忽然就平复了许多。她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嗯!”
溪水潺潺,映照着三个少女鲜活的面容。
穗禾看着她们,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也照进了一丝暖意。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不讨厌。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一名狐族侍从匆匆而来,对着白浅和穗禾行礼道:“浅浅殿下,禾卿公主,折颜上神来了,帝君和夫人请二位过去一趟。”
折颜?那位避世而居、医术卓绝的远古上神?
穗禾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与白浅一同起身。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溪边的玄女,忽然停下脚步,对那侍从道:“告诉爹娘,我们稍候便到。”
她走到玄女身边,伸出手:“一起走吧。”
玄女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穗禾伸出的手,又看看一旁笑着鼓励她的白浅,眼眶微微发热。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穗禾握住那只略带冰凉和薄茧的手,轻轻一拉,将她带起。
三个女孩并肩向着狐狸洞走去。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穗禾知道,折颜的到来,绝不会只是简单的拜访。这位老神仙眼光毒辣,与青丘关系匪浅。她这具身体的秘密,以及白真那日的试探……前路似乎并非一片坦途。
但,那又如何?
她紧了紧握着玄女的手,目光平静地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
这一世,她有自己要走的路,要守护的人,要掌握的力量。任何阻碍,她都会一一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