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第五话：编号七

测试结束后的“休息”，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羽被送回纯白牢房，额头上筑梦环的金属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身的处境。李博士——云胤，最后那个混合着疑虑与贪婪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还有那个恐怖的阴影生物，以及兮那及时而温暖的守护……无数信息在他脑海中翻腾。

“编号7B-0415，营养补给时间。”电子音再次响起。

门滑开，门外放着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是一管糊状物和一杯清水。没有餐具，只有吸管。

羽沉默地拿起托盘，靠在门边，慢慢地吸食着那寡淡无味、仅能维持生命的东西。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的一扇门也打开了，一个穿着同样灰色衣服的男孩走了出来，取自己的食物。

那男孩看起来比羽大几岁，身形清瘦，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副厚厚的、镜片有圈圈螺纹的眼镜，以及那双沉静得像古井一样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羽的心脏猛地一跳——是昨天在测试中，他意识恍惚时看到的那个男孩！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痛苦抽搐的男孩！

眼镜男孩的眼神在羽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看一件家具一样，随即迅速低下头，拿起自己的托盘，转身回了房间。门在他身后无声关上，隔绝了一切。

羽站在原地，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那眼神……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窒息。

饭后不久，门再次打开。这一次，羽被带往的不是测试区，而是一个类似集体活动室的地方。房间依旧是一片纯白，只有几张固定的白色长凳，墙壁上镶嵌着一些无法触摸的、播放着自然风光全息影像的屏幕，虚假而空洞。

房间里已经有几个孩子。他们个个眼神麻木，安静地坐在长凳上，或盯着自己的脚尖，或望着虚假的风景发呆，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羽看到了那个眼镜男孩，他独自坐在最角落，低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羽选择了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压抑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突然，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看起来七八岁、非常瘦小的男孩哭着被一个黑衣人拖了进来，粗暴地扔在长凳上。

“我要回家……我要妈妈……”男孩蜷缩着，肩膀剧烈地颤抖，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围的孩子依旧麻木，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

羽感到一阵揪心，他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极低、极冷静的声音，几乎像耳语一样，飘进他的耳朵：

“别动。”

羽猛地一怔，循声望去。是那个眼镜男孩。他依旧低着头，嘴唇的动作微不可查。

“哭泣超过九十秒，会引起‘清洁工’的‘镇静程序’。”眼镜男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你想看他被电击吗？”

羽的身体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哭泣的男孩，又看向眼镜男孩。

果然，不到一分钟，两名黑衣人便去而复返，径直走向那个哭泣的男孩。其中一人拿出一个闪烁着蓝色电弧的短棒。

男孩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叫。

“噪音水平超标，执行强制镇静。”冰冷的宣告。

羽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他闭上眼，不忍再看。

短暂的电流嗡鸣和一声短促的哀鸣后，活动室里恢复了死寂。那个男孩瘫在长凳上，失去了意识，只有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羽感到一阵反胃。

这时，那个冷静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在这里，善良是奢侈品，而且……价格高昂。”

羽转过头，看向角落。眼镜男孩终于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对上了羽的视线。

“你是新来的。”他不是在提问，“编号？”

“……7B-0415。”羽下意识地回答。

“墨尘。编号7A-1103。”男孩推了推眼镜，“昨天，测试区东侧走廊，第三感应器的异常过载，是你引起的？”

羽心中一震。他怎么会知道？难道……

“我‘感觉’到了。”墨尘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平淡，“这里的每一根线路，每一个传感器，都残留着‘记忆’。而你昨天的‘杰作’，像在死水里扔了块石头。”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羽额头上的筑梦环。

“他们对你很感兴趣。云胤博士，还有……更高层的人。”墨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但感兴趣，在这里往往意味着更快的消耗和……更彻底的毁灭。”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羽忍不住问。

墨尘没有回答，只是重新低下了头，将自己缩回那个安静的壳里。直到活动时间结束，他被黑衣人带走，再也没有看羽一眼。

回到牢房，羽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墨尘。7A-1103。

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只在水面上露出一角，却让羽窥见了这片死亡之海下的深邃与黑暗。他似乎是这里的一个异类，保持着清醒的认知，并且……在以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观察并记录着一切。

他是敌人，还是……潜在的盟友？

羽不知道。但他知道，在这片令人绝望的纯白中，他不再是完全孤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