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第六话：记忆的尘埃

活动室的遭遇像一根刺，扎在羽的心里。墨尘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和他那句“善良是奢侈品”，不断在脑海中回响。这里的孩子，似乎早已被磨灭了希望，变成了只会呼吸的躯壳。

然而，没时间让他慢慢消化这一切。新的“测试”接踵而至。

这一次，他被带到的房间布满了各种神经感应设备，房间中央的座椅看起来更像是一张刑椅。云胤博士早已等候在此，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女研究员——林静。她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仿佛与周围冰冷的环境融为一体。

“羽，今天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记忆检索。”云胤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需要了解你与灵寰……嗯，与你梦中世界建立连接时的一些细节。这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保护’你。”

羽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果然还是冲着灵寰，冲着兮来的。

他被固定在椅子上，更多的传感器贴上了他的头皮。林静默默上前，操作着仪器，自始至终没有看羽的眼睛。

“现在，放松，回忆你第一次清晰看到那个世界的情景……”云胤引导着。

羽紧闭双眼，拼命在脑中构筑屏障。他想念妹妹，但他绝不能将兮暴露给这些人。他集中精神，去想那片公园的草地，去想家里餐桌的味道，去想任何与灵寰无关的事情。

然而，筑梦环再次开始发热，一股强大的外力粗暴地闯入他的意识，像一把冰冷的凿子，试图撬开他记忆的保险箱。剧痛从太阳穴传来，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强行翻阅。

“抵抗意识强烈。”林静看着屏幕上的数据，轻声报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加大诱导信号频率。”云胤命令道，眼神锐利。

更强烈的眩晕和撕裂感袭来。羽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就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感应再次从意识深处浮现——是兮！她的存在像一层柔韧的薄膜，包裹住羽核心的记忆，抵御着外界的入侵。

与此同时，羽因为极度的痛苦，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座椅冰凉的金属扶手。

瞬间，一股庞杂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他的脑海！

这不是他自己的记忆！

他“看到”了——

* 一双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头顶，一个模糊的男声带着骄傲说：“…我们小尘，以后一定会比爸爸更厉害…”

* 燃烧的纸张在金属垃圾桶里蜷缩成灰烬，上面有复杂的图表和“阈限…绝密…”的字样一闪而过。

*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背影（是云胤！年轻许多），正对着一个穿着高级西装、气场强大的男人（高玄！）恭敬地汇报着什么。

* 最后，是彻底的黑暗与禁锢，只有门外规律的、冰冷的脚步声。

这些碎片化的画面、声音和情感——担忧、骄傲、恐惧、背叛、绝望——不属于他！是这把椅子！是这把曾经禁锢过无数孩子的椅子残留的“记忆”！

“啊！”羽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样，那些外来记忆瞬间潮水般退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隔壁房间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的闷哼。

羽猛地抬头，看向单向玻璃的方向。他明白了！这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大部分属于……墨尘！是他父亲温暖的鼓励，是他父亲销毁资料的决绝，是云胤与高玄的密谋，是他被关进这里的绝望！

他刚才，无意中“阅读”了墨尘留在这把椅子上的痛苦！

云胤注意到了羽的异常反应和瞬间苍白的脸色，但他误解了原因。“很好！信号峰值出现了！捕捉到了高维信息特征！”他兴奋地盯着屏幕，上面正显示着兮帮助羽抵御时泄露出的微弱灵寰波动。

林静也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羽一眼，那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一丝不忍，但很快又垂下了眼帘。

“博士，数据已记录。目标精神波动剧烈，建议暂停测试，防止意识过载。”她平静地建议。

云胤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带他回去。分析捕获到的信息碎片。”

羽被解开束缚，带离测试室。他的身体因为抵抗而虚弱，但大脑却因为那意外的“阅读”而疯狂运转。

回到牢房，在下次“营养补给”时，羽刻意等到斜对面的门打开。

当墨尘走出来取食物时，羽没有抬头，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地说了一句：

“你父亲……他为你骄傲。”

墨尘伸向托盘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他猛地转头，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第一次充满了剧烈的震动和难以置信，透过厚厚的镜片，死死地盯住了羽。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是空洞和麻木，而是震惊、警惕，以及一丝……被窥破最深处秘密的恐慌。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拿起食物，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退回了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都要重。

羽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无声的关门声，不是拒绝。

那是一道裂痕，一道在这片绝望的纯白墙壁上，由两人共同凿开的、微小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