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宴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长桌空了,碗筷静卧,残羹微温,像一场盛大梦境的余烬。人们三三两两散去,有人抱着孩子低语,有人默默收拾碗盘,有人跪在泥土上,亲吻那曾摆过寿司与火锅的位置。
没有人说话。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神圣的安静——仿佛刚参加完世界的加冕礼,又送别了一位从未居于王座的君王。
小满没有回屋。
她独自走向山谷尽头那片初生的草地。春寒未尽,嫩草刺破冻土,带着倔强的绿意。她轻轻躺下,仰望星空。银河横贯天际,像一碗洒落的米粥,温柔地照着大地。
风拂过她的发梢,也拂过她渐渐透明的身体。
阿葵追来时,只看见她嘴角含笑,眼神清澈如初见。
“冷吗?”阿葵蹲下,想为她披上外衣。
小满摇头,声音轻得像露珠滑落叶片:“不……我很暖。
今天吃了好多味道,听了好多笑声……心很满。”
她抬起手,指尖已开始化作细碎的金光,如星尘般随风飘散。
“你们做得很好。”她说,“比我想象的还好。
原来人类,真的可以学会不抢,只给;
不藏,只分享。”
阿葵跪在她身旁,泪水无声滑落:“我们会记得你……永远记得。”
小满笑了,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她第一次咬下汤圆时的模样。
然后,她望着漫天星辰,说出最后一句话:
“记住……饥饿不可怕,可怕的是忘了如何分享。”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开始缓缓升腾。
皮肤化光,骨骼成雾,衣袍如雪融去。
不是消亡,而是回归——
像一粒种子完成使命后归于泥土,
像一口饭被吞咽后化作力气,
像爱,终于传到了下一个人手中。
金色光点盘旋上升,融入夜空。
刹那间,千味碑轰然共鸣,所有味觉符文同时亮起,仿佛在行注目礼。
就连远在南极的种子方舟,也射出一道绿色光柱,与这星光交汇于天顶。
那一夜,全球无数人从梦中惊醒,望向窗外。
他们看见流星雨——但不是冰冷的陨石,而是温暖的金点,缓缓飘落,渗入田地、屋顶、窗台、孩子的掌心。
第二天清晨,农夫发现新播的稻种一夜发芽;
母亲在厨房打开橱柜,发现干瘪的辣椒竟重新泛出红光;
最令人动容的是,在铁颚墓前,那株瘦弱的红豆苗,突然开出一朵硕大的花——花瓣如血,香气似泪,却让所有闻到的人,不由自主地说出一句:
“我愿意分你一半。”
多年后,孩子们在学校学到这段历史。
老师问:“小满是谁?”
有人答:“是英雄。”
有人答:“是神。”
有个小女孩举起手,声音清脆:
“她是那个饿过的人,
所以从不让别人再饿。”
从此,每年春分,世界停顿一小时。
万家灯火熄灭,炉火暂停,人们围坐桌边,默念那句遗言。
然后,第一口饭,不分给家人,而是端出去,放在门口、树下、碑前——
给流浪者,给旧敌,给记忆中的母亲,
给一切曾因饥饿而低头的生命。
风过处,草叶轻摇,仿佛有谁在微笑。
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一只灰白色的小仓鼠从洞中探出头,嗅了嗅空气,蹦向那碗温热的米饭。
它不懂什么是牺牲,什么是永恒。
它只知道——
有饭的地方,就是家。
而家,从来不怕饥饿,
只怕不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