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鑫觉得,他和苏新皓的爱情,可能快要走到“七年之痒”的终点了。
当然,他们其实还没到七年,满打满算四年零十一个月。但那种感觉,提前到来了。
此刻,他坐在自家客厅那张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却感觉如坐针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名为“冷战”的物质。而冷战的源头,此刻正背对着他,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慢条斯理地……挤牙膏。
没错,挤牙膏。
事情的起因简单到令人发指。早上朱志鑫起床洗漱,拿起牙膏管,习惯性地从中间一捏——这是他三十年人生里习以为常的操作。然后,苏新皓就进来了。
苏新皓,他的恋人,一个平时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弹钢琴时优雅得像王子的人,此刻却皱着眉头,用一种近乎控诉的眼神盯着他手里的牙膏管。
“朱志鑫儿,”苏新皓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语气里的不赞同清晰可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牙膏要从底部开始挤。”
朱志鑫当时宿醉未醒,头疼欲裂,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从哪儿挤不是挤?最后不都一样用完?”
就是这句“从哪儿挤不是挤”,彻底点燃了导火索。
苏新皓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过那管可怜的牙膏,用他弹奏肖邦和贝多芬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丝不苟地、从最底端开始,缓缓地、用力地,把牙膏推得平整光滑,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然后,他放下牙膏,看了朱志鑫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无奈,有失望,还有一丝……朱志鑫看不懂的疲惫。
就是那丝疲惫,让朱志鑫心里“咯噔”一下,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口。
接着,一整天,苏新皓都没再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
微信聊天界面停留在昨天互道的“晚安”。家里安静得能听到冰箱制冷机启动的声音。朱志鑫试图找话题,比如“晚上想吃什么?”“你看楼下那家新开的奶茶店好像不错。”得到的回应都是简短的“随便”、“哦”。
朱志鑫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他实在不能理解,一管牙膏而已,至于吗?
但这似乎又不仅仅是牙膏的问题。最近几个月,这种因鸡毛蒜皮小事引发的冷战频率越来越高。是苏新皓用完毛巾总是不拧干?还是自己回家总是把袜子乱丢?或者是上周忘记了他最重要的那场小型演奏会的具体时间?
朱志鑫记不清了。他只感觉,最初恋爱时那种炽热的、恨不得24小时黏在一起的冲动,正在被一种平淡的、甚至有些麻木的日常所取代。他依然在意苏新皓,关心他吃没吃饭,累不累,但他好像……有点找不到那种心动的感觉了。
生活像一潭逐渐停止流动的湖水,表面平静,内里却在缓慢腐朽。
苏新皓似乎也是这样。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会突然从背后抱住正在工作的他,也不会再因为他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而笑得前仰后合。他们依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吧,最终都会归于平淡,甚至……厌倦?”朱志鑫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个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涌上一股更深的烦躁和……心虚。
他偷偷抬眼看向厨房。
苏新皓已经挤好了牙膏——毫无疑问是从最底部开始的——正在接水。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淡漠。
朱志鑫心里那点微弱的,想要过去服个软、抱抱他的念头,又被这平静无波的表情给摁了回去。
算了,也许大家都需要冷静一下。他默默地想。这就是所谓的“冷静期”吧。
就在这时,朱志鑫的手机响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几乎是感激地立刻接起。
“喂?朱总,城东那个项目的设计稿客户反馈回来了,有几个地方需要紧急修改,您看……”是助理打来的工作电话。
朱志鑫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一边应着“好,我马上回公司”,一边快步走向玄关。他甚至没敢再看苏新皓一眼,仿佛逃离犯罪现场般,换鞋、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砰”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隔绝了那个令人压抑的空间,朱志鑫靠在电梯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工作并没能让他真正放松。整个下午,他坐在电脑前,修改着设计稿,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家。苏新皓在干嘛?他吃饭了吗?他是不是还在生气?那管该死的牙膏!
“朱总,这里……颜色是不是再调亮一点?”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朱志鑫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把客户的LOGO拖拽到了一个诡异的位置。他揉了揉眉心:“……抱歉,重来。”
他试图集中精神,但苏新皓那个失望又疲惫的眼神,总在他眼前晃悠。一种莫名的、越来越强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好不容易熬到工作处理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着冷漠的光。
朱志鑫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公司大楼,夜风一吹,他才感觉到饿。他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苏新皓发个信息,问问他吃了没,或者……给他带点夜宵回去?
打好的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终,他还是烦躁地锁上了屏幕。
算了,回去再说吧。大不了……大不了他以后注意,从底部挤牙膏就是了。想到这里,朱志鑫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悲。他们之间的感情,竟然需要靠这种“妥协”来维系了吗?
他走到停车场,刚拉开车门,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朱志鑫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起来:“喂,哪位?”
“请问是朱志鑫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急促。
“我是,你……”
“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急诊科。您的家人苏新皓先生因车祸被送医,目前情况稳定,但有意识障碍,需要家属过来办理手续……”
后面的话,朱志鑫几乎没听清。
“车祸”、“医院”、“意识障碍”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他的耳朵,然后瞬间蔓延至全身,冻结了他的血液和思维。
苏新皓……车祸?
那个一个小时前还因为牙膏跟他冷战的、活生生的苏新皓?
朱志鑫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所有的烦躁、不安、对感情走向的迷茫,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恐惧彻底覆盖、碾碎。
“我……我马上到!”他的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和嘶哑。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发动车子,怎么一路闯过几个红灯飞驰到医院的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苏新皓不能有事!他绝对不能有事!
冲到急诊室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移动病床上的苏新皓。额角贴着纱布,隐隐渗着血迹,脸色苍白,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朱志鑫的心瞬间疼得缩成一团。他几步冲过去,想碰碰他,又不敢,手悬在半空,声音沙哑地呼唤:“苏新皓?苏新皓!”
听到他的声音,苏新皓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对他的爱意、依赖,甚至在几个小时前,还充满了失望和疲惫。但此刻,里面只有一片全然的、陌生的迷茫。
他的目光在朱志鑫焦急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带着刚睡醒般的懵懂、却又无比清晰的语气,疑惑地开口:
“叔叔,”他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问道,“你是谁啊?”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朱志鑫僵在原地,悬在半空的手忘了收回,脸上所有的焦急、恐惧、心疼,都凝固成了一种近乎滑稽的错愕。
叔……叔?
他三十岁的生日蜡烛还没吹呢!虽然比苏新皓大了两岁,但也不至于被叫叔叔吧?!而且,这种完全看陌生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紧随而来的医生适时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朱先生是吗?初步检查,苏先生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额角轻微裂伤已缝合,问题不大。但是脑部CT显示有轻微脑震荡,并且……出现了逆行性遗忘的部分症状。简单说,就是他可能丢失了部分,或者……全部的记忆。”
失……忆?
朱志鑫的大脑“嗡”的一声,像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他和苏新皓之间,那些争吵、甜蜜、陪伴、所有刻骨铭心的过往……以及那管引发了一切、还没来得及和解的牙膏……
难道,就在这一撞之下,全都没了?
被他,这个刚刚还在思考爱情是否已经走到尽头、还在为要不要先服软而纠结的混蛋,给……弄丢了?
朱志鑫看着苏新皓那双清澈见底、却唯独映不出自己影子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没。
去他妈的冷静期!
去他妈的七年之痒!
他现在只想穿越回几个小时前,把那个因为一管破牙膏而跟苏新皓冷战的自己,狠狠地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