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三）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傅家今晚有重要的宴会，据说是为了给即将从国外学成归来的沉家千金接风洗尘。沉家，与傅家实力相当的另一个商业巨擘。

温杳没有资格出席主宅那场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盛宴。她待在副楼自己那个虽然被布置得精致温馨，梳妆台上也摆放着傅家定期送来的、价值不菲的护肤品与饰品，却终究带着挥之不去的“客居”气息的房间里。

坐在飘窗上，她能隐约听到主宅方向随风飘来的、若有似无的悠扬华尔兹乐曲，以及更加模糊的、属于上流社会的笑语喧哗。那片璀璨的灯火，如同黑丝绒上散落的钻石，耀眼，却与她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母亲端着一盘精心切好、摆成花朵形状的进口水果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局促与一丝不安：“杳杳，这是厨房刚准备的，你尝尝看甜不甜。主宅那边忙，人手够，我没帮上什么忙，心里总是不安……老太太和夫人会不会觉得我躲懒？”

温杳看着母亲即使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也依旧挺直着不敢完全放松的脊背，和那双因常年浸泡在清洁剂中而有些红肿开裂的手，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闷得发慌，泛起细密而尖锐的疼痛。她接过那盘如同艺术品的水果，拉住母亲的手，强行将她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妈，你忙了一天了，坐下歇会儿吧。傅家不缺干活的人，你……你别总这样。”

母女俩相对无言。房间里只余下窗外隐约的乐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这富贵逼人的傅家大宅，对于她们而言，更像是一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

“杳杳，”温母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旧话重提，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认命，“你……你今天和晏辞少爷，没闹别扭吧？我看他晚上没叫你过去……”

“没有，妈妈。”温杳垂下眼帘，盯着地板上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花纹，“他大概……有重要的客人要应酬。”

她心里清楚，不是“大概”，是“肯定”。那位沉家千金，才是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是能与傅晏辞并肩站立、接受众人祝福的、门当户对的存在。而她温杳，不过是依附在傅家这棵参天大树上的藤蔓，随时可能因为树的不喜而被剥离。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傅晏辞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晚点过来书房。】

没有称呼，没有缘由，一如既往的命令式口吻。或许，是宴会结束，他终于想起了她这个“所有物”，需要她的存在来确认某种掌控感。

看着那条消息，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屈辱感，混杂着长期以来小心翼翼压抑的委屈，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她心口剧烈地翻涌、冲撞。十年了，她就像他养在精美笼子里的雀鸟，高兴时逗弄两下，不需要时便搁置一旁。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似乎都只能围绕着他一个人旋转。

凭什么？

就因为她妈妈救过人？就因为她们家穷，需要仰人鼻息？

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理智。她猛地从飘窗上站起，胸口剧烈起伏，眼前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黑。她需要冷静，需要独处。

“妈，我……我有点头晕，想出去透透气。”她声音有些发颤，不等母亲回应，便快步走出了房间，几乎是逃离般来到了副楼连接主宅的、那个种满了晚香玉的玻璃花房。

花房里香气馥郁，月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一片清辉。温杳靠在冰凉的石柱上，大口呼吸着带着花香的空气，试图平复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她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没有傅家，如果没有傅晏辞，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就不用这样时时刻刻戴着面具，不用这样卑微到尘埃里？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她自己强行摁了下去。不能想，不敢想。离开傅家，她和母亲能去哪里？过回那种为生计发愁、看人白眼的日子吗？她早已习惯了锦衣玉食，习惯了被无数人羡慕的目光包围，她……回不去了。

巨大的迷茫和一种深切的、对未知的恐惧，将她紧紧包裹。

【警告！检测到宿主灵魂波动达到临界值，对世界线认知产生强烈动摇！】

【符合条件，炮灰女配自救系统正在激活……10%…50%…100%！】

【激活成功！开始载入世界基础信息……】

冰冷的、毫无感情可言的机械音，如同数九寒天里最尖锐的冰锥，毫无预兆地、狠狠凿进温杳的脑海深处！

“谁？！”温杳悚然一惊，猛地站直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花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与花影。

是幻听？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

【信息载入完毕！】

【宿主：温杳。】

【身份：都市虐恋言情小说《总裁的契约娇妻》中，男主傅晏辞的炮灰青梅女配。】

【核心作用：以你的痴恋、你的嫉妒、你的低劣与恶毒，充分衬托女主沉清漪的善良、优秀与高贵，促进男主情感成熟与家族事业联合。】

【原定命运轨迹：三年后，因多次嫉妒设计陷害女主，事情败露，彻底激怒傅家。你母亲当年舍身救人之功被抹杀定性为“意外”，你们母女被无情驱逐，净身出户。最终，在一个圣诞雪夜，因无力支付房租被赶出出租屋，冻毙于无名小巷。】

【终极任务：打破既定命运，活下去！】

【新手提示：立刻！降低对男主傅晏辞的情感依赖值！他是你当前生存危机的最大源头！重复，他是你生存的最大威胁！】

冻毙……抹杀功劳……无情驱逐……最大威胁……

这一连串冰冷而残酷的词语，如同最狂暴的雷霆，一道接一道地劈在温杳的识海，将她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劈得粉碎！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指尖冰凉得如同浸入冰水。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柱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几乎要将她的血液和灵魂都冻结。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太荒谬了……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怎么会是炮灰？她的人生怎么会是一本早已写好的书？她这十年来战战兢兢的讨好、小心翼翼的经营，难道都只是一场笑话？只是为了衬托另一个女人的完美？

她拒绝相信！这一定是她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或者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系统提示：信息真实性100%。如需证据，可提供部分未来剧情片段预览。是否预览？】

“不！我不看！”温杳几乎是尖叫着在脑中拒绝，她用力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可怕的声音，“你滚开！滚出我的脑子！”

然而，系统的存在感并未消失，那冰冷的、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提示音，依旧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意识里。

巨大的荒谬感、恐惧感，以及一种被全世界欺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淹没。

她顺着石柱，无力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蜷缩起来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月光依旧静静地洒落，晚香玉依旧吐露着芬芳，但这看似美好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已彻底变了模样。

原来，这华丽的琉璃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为她精心准备的……坟墓。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

温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眶通红，然而，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却不再是全然的恐惧与茫然。

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钻石般的东西，在她眼底最深处，缓缓凝聚。

她扶着石柱，艰难地站起身，走到花房边缘那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玻璃窗前。玻璃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身影——长发微乱，脸色苍白，衣衫单薄，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她的眼神，却与这脆弱的外表格格不入。

那里面的迷茫和恐惧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废墟中生长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冷静与锐利。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玻璃中倒影的脸颊，指尖感受到的是一片冰凉的、属于活人的温度。

炮灰？女配？注定惨死的结局？

温杳看着镜中自己绝美的容颜，那弧度优美的唇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初时带着泪痕，显得凄楚可怜，可很快，那凄楚便被一种极致娇艳、也极致危险的意味所取代，如同在绝望深渊旁，骤然盛开的、带着剧毒的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