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六）

傅宅的书房，厚重的隔音门将夜晚的静谧与白日的喧嚣彻底隔绝。月光如银纱，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流淌在深色的手工波斯地毯上。

温杳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傅晏辞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书桌后处理文件，而是背对着她，站在窗前。他换了家居服，柔软的灰色羊绒衫让他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些居家的慵懒，但挺拔的背影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晏辞哥哥，你找我？”温杳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放得轻柔。她身上还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淡淡的夜风气息。

傅晏辞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古董座钟规律的滴答声。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心慌。

“玩得开心吗？”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如往常的平淡。

温杳心里那根弦绷紧了。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抬起眼，脸上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被长辈关怀后的小女儿情态，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还……还行。赛车场声音好大，耳朵现在还有点嗡嗡响。”她轻轻揉了揉耳朵，秀气的眉头微蹙。

傅晏辞走近两步，他个子很高，温杳必须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缓缓将她笼罩，那是她熟悉了十年，曾让她无比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记得，”他缓缓开口，语调平稳，却字字清晰，“你以前说，最讨厌吵闹的地方。”

温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记得，他居然记得她多年前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自然，语气带着点被戳穿小秘密的赧然：“那是小时候嘛……而且，裴烬哥开得是挺厉害的，看着是有点刺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轻快了些，试图转移话题，“他还教我认弯道呢，虽然我也没太听懂……”

“裴烬。”傅晏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让温杳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他伸出手，温杳下意识地微微缩了一下，以为他又要像以前那样，带着警告意味地捏她的脸或下巴。

但他没有。

他的手指只是轻轻拂过她颊边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将它们别到她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杳杳，”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磁性，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她的眼睛，“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裴烬……‘挺厉害’了？”

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所有粉饰的太平。

温杳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似乎在脑中遥远地回响。她不能慌，不能被他看出破绽。

她微微嘟起唇，露出一个混合着委屈和不解的表情，小鹿般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光：“晏辞哥哥，你……你是在生气吗？因为我去了赛车场？可是……可是以前类似的聚会，你不是也带我去过吗？我只是……只是觉得一直待在家里画画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可怜极了。

她巧妙地将他的质疑，扭曲成了对她外出活动的不允，将自己放在了看似弱势的位置。

傅晏辞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和那欲坠不坠的泪珠，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却愈演愈烈。他知道她在装，她的小把戏，他十年前就看穿了。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这副楚楚可怜、仿佛被他欺负了的模样，确实能精准地撩动他心底那根不为人知的弦。

他享受她这份独属于他的、带着小心机的依赖。可如今，这份依赖，似乎想要分给旁人了？

他俯身，凑近她，距离近得能数清她每一根颤抖的睫毛。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独占欲：

“透气可以。但是杳杳，记住，别靠得太近。”

“我不喜欢。”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垂说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绝对的强势，重重砸在她的心尖上。

温杳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不是商量，是警告，是划下的界限。

月光下，她纤细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不堪一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娇柔的外表下，一颗想要挣脱牢笼、寻找生路的心，正在疯狂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