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王老师转交的笔记，对赵风行而言，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那些条理清晰的知识点和典型例题，像是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通往过去三年知识壁垒的第一道门缝。他如饥似渴地啃噬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白天在学校抓紧一切时间，晚上回到家更是挑灯夜战到深夜。

叶清雅看着儿子房间里深夜不熄的灯光，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悄悄给他准备夜宵，把家里的电视声音调到最小。

赵恒宇虽然嘴上依旧没什么好话，但摔门的声音似乎没那么响了。

最让赵风行意外的是，周末吃晚饭时，一直沉默寡言的爷爷赵启霖，忽然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听说，你最近在看书？”

赵风行心里一紧，含糊地“嗯”了一声。

赵启霖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了棵青菜。但那深邃的目光在赵风行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家庭的微妙变化让赵风行压力稍减，但学习的压力却与日俱增。基础太差，即便有笔记指引，很多概念的理解依旧如同隔靴搔痒。尤其是英语，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组合，对他来说比最复杂的街头暗号还难破解。

巨大的挫败感时常袭来，让他烦躁得想砸东西。但每次想要放弃时，他就会强迫自己停下来，想想那个在重点班安静学习的背影，想想血色夕阳下的不甘。

然后，他会去卫生间用冷水冲把脸，再回到书桌前，继续和那些符号死磕。

这天下午放学，赵风行照例留在教室多学一会儿，准备等人少点了再去办公室问问题。等他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时，操场上传来的篮球撞击声和男生的呼喝声已经稀疏了不少。

夕阳将跑道染成金色。篮球场边上，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说笑，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让赵风行脚步一顿。

是林曦。

她穿着合身的运动服，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容明媚，正和身边女生打闹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篮球场上一个正在运球的帅气男生。那是校篮球队的队长，也是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

前世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林曦，这个和他一起在旧街区长大的“妹妹”，曾经也会这样跟在他身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打球、打架。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从他眼里再也看不到她，开始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另一个安静的身影开始吗？

赵风行眼神暗了暗，不欲多事，低下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风行哥！”

清亮的女声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林曦已经小跑着过来了，拦在了他面前，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最近在忙什么呀？都不跟我们玩了。”

她身后的几个女生也好奇地望过来，目光在赵风行抱着的厚厚一摞书上打了个转，带着几分探究和不可思议。

赵风行停下脚步，语气平淡：“没什么，有点事。”

林曦眨了眨大眼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熟稔的抱怨：“是不是王老头又找你麻烦了？还是谁惹你了？跟我说，我帮你出气！”她的话语里，依旧带着前世那种“我们是一伙的”的亲昵。

若是以前，赵风行或许会敷衍两句。但现在，他清晰地看到了林曦笑容底下那一闪而过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警惕。她在试探，试探他的变化，试探他是否脱离了她们那个“混混”的圈子。

“没有。”赵风行言简意赅，侧身想走，“我先走了。”

“欸，别急着走嘛！”林曦却不着痕迹地又挪了一步，挡住去路，笑容依旧甜美，但话锋却微微一转，“我前两天好像看到……你和1班的那个廖云初说话了？风行哥，你什么时候认识那种好学生了？”

她的语气像是随口一提，但眼神却紧紧盯着赵风行的表情。

赵风行心中猛地一凛。她看到了？那天廖云初给他送笔记，果然还是被人注意到了。林曦这话，看似好奇，实则充满了打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老师让她帮忙带点东西。”赵风行面无表情地回答，不想多做解释，也不想让林曦把注意力引到廖云初身上。他加重了语气，“让开，我真有事。”

他眼神里透出的冷淡和不容置疑，让林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似乎没料到赵风行会是这个反应。

赵风行没再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步伐加快。

林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和不解。她紧紧攥住了拳头。赵风行的变化太大了，大到让她感到不安。还有那个廖云初……凭什么？

周六上午，市图书馆自习室。

赵风行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摊开书本和练习册。家里环境嘈杂，图书馆成了他最好的学习场所。他正对着一道物理电路图绞尽脑汁，眉头拧成了川字。

“这里的等效电阻计算错了。”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在身旁响起。

赵风行猛地抬头，心脏又是一记重跳。

廖云初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桌旁，手里拿着两本厚厚的竞赛题集。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马尾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带着距离感。她的目光落在赵风行草稿纸上一片混乱的计算过程上。

“串联和并联的公式用混了。”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尖点在草稿纸的一个关键步骤上，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白皙的手指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赵风行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熟悉的清新气息。他的大脑再次宕机，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我……谢谢。”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手忙脚乱地拿起笔，试图按照她指出的错误修改。

廖云初却没有立刻离开。她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将自己那本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往赵风行这边稍稍推近了一点，上面有一道类似的、但解法更清晰规范的例题。

“看这个，可能会清楚点。”她说完，便低下头，开始看自己的书，仿佛只是顺手帮了一个陌生的同学，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话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赵风行看着旁边那本写满娟秀字迹的竞赛书，又看看身旁安静看书的女孩，感觉像在做梦。他不敢出声，怕打破这诡异的宁静，只能拼命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那道例题上。

这一次，在廖云初“无意”留下的例题指引下，他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竟然真的看懂了！

他激动地拿起笔，重新演算。一时间，安静的角落里，只剩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廖云初看似在全神贯注地看书，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笼罩着旁边那个时而蹙眉、时而恍然、表情丰富的少年。

他解题时的专注，弄懂后的欣喜，那种纯粹而直白的情绪流露……不像伪装。

这一次的“偶遇”，自然也是她的安排。图书馆是她常来的地方，打听赵风行的行踪并不难。

他的反应，再次印证了她的部分猜测，却也带来了新的疑问。如果他也是重生者，面对她这样突兀的“帮助”，反应应该更复杂才对，而不是这样纯粹青涩的紧张和感激。

但如果不是……他这脱胎换骨般的改变，动力究竟从何而来？仅仅是因为“醒悟”了吗？

廖云初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摩挲着。

看来，试探还需要继续，并且要更深入才行。她需要找到一个确凿的证据，来证实或排除那个最大的可能性。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桌面上，靠得很近，却又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