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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涓

千秋—黑白列传

我,庞涓:从鬼谷阴影到马陵绝唱

鬼谷的晨雾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冷,沾在粗布衣袍上,像一层甩不掉的寒霜。我和孙膑并肩站在演武场边,看先生用黑白石子布下“八卦阵”,石子在青石板上排列出纵横交错的纹路,像一张藏着杀机的网。我盯着阵眼的那颗白石子,手指在袖口里反复推演——左翼兵力薄弱,可从东南角突破?不对,那里定有伏兵;右翼看似坚固,若用小股兵力佯攻,再派主力绕后?思绪刚绕到此处,身边的孙膑突然轻轻开口,声音比晨雾还淡:“师兄,你看阵心的黑石子,那是‘死门’,却也是‘生门’。若派一队人拿着火把从正门冲,故意让他们被‘困’在阵心,敌军定会集中兵力围堵,这时再从西北角的‘休门’突袭,阵就破了。”

他说这话时,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里没有半分炫耀,反倒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仿佛只是在跟我商量。可我攥着木剑的手,却在袖中悄悄收紧,指节捏得发白。木剑的纹路硌着掌心,像我此刻翻涌的情绪——我比他早入鬼谷三个月,比他多背了三十卷兵法竹简,演武场上就算胳膊练得抬不起来,也从不敢偷懒,怎么每次在关键处,他总能比我先看透一层?

先生考校“城濮之战”的战术变式那天,我前夜挑灯到三更,把《左传》里记载的战例翻得卷边,连晋文公如何用“退避三舍”麻痹楚军、如何用“蒙马虎皮”扰乱敌阵的细节都背得滚瓜烂熟。写策论时,我特意用朱砂在竹简上画出兵力部署图,连每队士兵的行进路线都标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补充了“若楚军提前识破计谋,该如何用侧翼骑兵牵制”的备用方案。交卷时,我瞥见孙膑的竹简只写了薄薄几页,字迹也算不上工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次,总该我赢了。

可评卷时,先生拿着我的策论,眉头却始终皱着,指尖在竹简上轻轻敲了敲:“庞涓,你的计策太‘满’了。就像做饭时盐放多了,再香的菜也会变味。你想把所有情况都考虑到,可战场瞬息万变,哪有万无一失的计策?反倒会因为顾虑太多,错失良机。”话音刚落,他拿起孙膑的竹简,语气瞬间软了下来,甚至带着几分赞许:“孙膑这篇好,他没纠结战术细节,只抓了‘人心’二字。他说晋文公‘退避三舍’不是怕,是为了让楚军骄傲;用‘蒙马虎皮’不是骗,是为了击垮楚军的士气。打仗先打心,这才是兵法的根本啊。”

我站在下面,听着先生的话,耳朵里嗡嗡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我鞋上的泥点上,却没半点暖意。我低头盯着那些泥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我明明拼尽全力,把能想到的都做到了,为什么先生总看不到我的努力?难道就因为孙膑说话温和,看起来更像个“懂兵法的君子”,先生就偏疼他?

骑射比试那天,我更是憋了一股劲。天还没亮,我就扛着弓箭去了校场,把弓臂反复调试,直到拉满时能听到均匀的“嗡”声;箭囊里的箭,我按箭杆的粗细、箭头的锋利度排了序,最趁手的那支“穿云箭”,被我放在最外面。轮到我时,我深吸一口气,左手握弓,右手搭箭,目光锁定靶心,动作一气呵成。三支箭射出,箭箭中靶心,尤其是第三支,正好射在之前那支箭的箭尾上,把它顶进了靶心深处,引得校场边的师弟们阵阵叫好。

我心里的得意快溢出来了,正想转头跟孙膑炫耀,却见他提着我的箭囊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支掉落的箭。他把箭囊递到我面前,笑着说:“师兄,你刚才射第三支箭时,箭囊滑了一下,这支箭掉在地上了,我给你捡回来了。你今天的箭法真厉害,那‘串糖葫芦’的招式,我练十年也赶不上。”他眼里亮晶晶的,满是真诚的佩服,没有半分嫉妒。可我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丝慌乱——我怕,怕有朝一日,他这温和里藏着的才华,会盖过我所有的锋芒;怕先生提起鬼谷弟子时,只记得孙膑,忘了我庞涓;怕这天下人谈论名将时,连我的名字都不会提起。

夜里的鬼谷更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在纸窗上跳动,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满墙的兵法竹简上。我攥着刚抄完的《孙子兵法》,手腕酸得抬不起来——为了抄完这卷竹简,我已经挑灯三个晚上,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手指也被竹简的边缘磨出了茧子。可当我抬头看向先生的书房时,却看见窗纸上映出两个人影:先生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竹简,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孙膑。

我认得那卷竹简——那是《阴符经》,是先生压箱底的宝贝,据说里面记载了“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奇策。我求了先生半年,每次都捧着自己抄的兵法竹简去,说想借来看看,先生总说“你火候还没到,等你能沉下心来,再给你看”。可现在,他却亲手把这卷竹简交给了孙膑,还凑在孙膑耳边低声讲解,连竹简上的注释都细细说明。

我站在原地,手里的竹简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胳膊都在抖。凭什么?我夜夜挑灯、策论最先完成、演武场从不退缩,冬天冻得手都握不住剑,也坚持练完规定的招式;孙膑呢?他有时会偷懒睡懒觉,策论也总写得简单,可先生却对他处处偏爱,连最珍贵的《阴符经》都肯给他。难道在先生眼里,我所有的努力,都比不上孙膑随口说的一句见解?

有次我故意在演武时出错——我明明知道“雁行阵”的破法是从右翼切入,却故意把兵力部署在左翼,想让先生指点我几句,哪怕只是一句“你再想想”也好。可先生看了我的布阵,只是摇了摇头,淡淡说了句:“庞涓,心浮则计乱。你今天这阵布得毛躁,回去把《吴子》抄三遍,好好想想‘治军先治心’的道理。”说完,他转头拉住刚演练完“鱼鳞阵”的孙膑,手指在沙盘上比划着,耐心讲解:“你刚才让左翼士兵故意放慢速度,引敌军追击,再用右翼包抄,这招‘诱敌深入’用得好。只是收尾时急了点,要是再等半柱香,敌军的阵型会更乱,那时再进攻,损失会更小。”

我站在一旁,听着先生对孙膑的耐心,心里凉得像浸了冰。油灯的暖光透过窗户洒在我脸上,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那份不甘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密密麻麻地缠满了我的心。我开始偷偷观察孙膑——他看书时,我会假装路过他的书案,飞快地扫一眼他在竹简上写的批注;他和先生讨论兵法时,我会躲在树后,把他们的对话记在心里,回去后反复琢磨;甚至有一次,他把自己写的“变阵心得”放在书案上,去后山拾柴,我鬼使神差地把竹简抽了过来,快速翻看。

他的字迹很工整,每一条心得都写得很细:“遇到雨天,弓箭射程会减三成,需提前准备短刀和盾牌”“对阵庞涓师兄时,可利用他求胜心切的性子,诱他深入,再断其后路”。看到最后一句时,我的指尖顿住了,心里又酸又慌——他居然连怎么对付我都想好了?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孙膑的脚步声,我手忙脚乱地把竹简塞回原处,装作在整理自己的书简。孙膑推门进来,看见我,还笑着问:“师兄,你也在啊?我在后山看到几株野菌,想着晚上煮给你和先生尝尝,你要不要一起去摘?”

他眼里没半点怀疑,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可我后背却冒了层冷汗,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不了,我……我还要抄竹简,你去吧。”孙膑没多想,点点头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慌乱渐渐被不甘取代——若先生肯把这些诀窍教我,若先生也能对我多些耐心,我何必要偷偷摸摸地看他的竹简?终究是他占了先生的偏爱,才让我落得这般模样。

后来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向先生辞行时,先生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庞涓,你有将帅之才,可心太急,也太窄。日后出去,切记‘容人’二字,不然迟早会栽跟头。”我那时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念头,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背着行囊离开了鬼谷。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一个能让我施展才华的地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庞涓比孙膑强!

投奔魏国时,我特意带上了自己在鬼谷写的所有策论和战例分析,托人求见魏惠王。没想到魏惠王竟真的见了我,还听我讲了两个时辰的兵法。当我说到“先攻韩赵、再拒秦国,以魏国为中心,称霸中原”的计策时,魏惠王猛地一拍案几,站起来拉住我的手:“庞涓,你真是我的子房啊!魏国霸业,以后就系于将军你了!”说着,他把象征兵权的兵符递到我手里。

那兵符是青铜铸的,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到心里,我激动得浑身发抖。那一刻,我觉得之前在鬼谷受的所有委屈都值了——先生不看重我没关系,孙膑比我强也没关系,现在我有了魏国的兵权,有了魏惠王的信任,我一定能打出一片天地,让这天下人都记住我的名字!

接下来的几年,我果然没让魏惠王失望。我率军攻打赵国时,用“声东击西”的计策,先派一队士兵假装攻打赵国的边境小城,吸引赵国的主力部队,自己则率领精锐骑兵,连夜奔袭三百里,一举攻克了赵国的都城邯郸。当我骑着马,从邯郸的城门进入时,赵国的大臣们跪在路边,不敢抬头看我,百姓们也吓得躲在家里,只有我的士兵们高声欢呼,喊着“庞将军威武”。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将领。

我率军抵御秦国时,在河西一带布下防线,用“坚壁清野”的办法,把秦军的粮草来源切断。秦军多次进攻,都被我打退,最后只好灰溜溜地退回函谷关,连魏国的边境都摸不到。魏惠王听说后,特意派人给我送来赏赐,还封我为“上将军”,让我统领魏国所有的军队。

我率军打败韩国时,更是打得韩国国君派人来魏国求和,还把韩国的三座城池献给了魏国。那时的魏国,是中原真正的霸主,各国诸侯提到魏国,都要让三分;而我庞涓,更是成了各国闻之色变的名将——有人说我“用兵如神”,有人说我“勇冠三军”,每次我率军出征,魏国的百姓都会站在路边,捧着酒肉来犒劳军队,孩子们还会跟在军队后面,喊着“庞将军,打胜仗”。

可每当夜深人静,我躺在军帐里,想起孙膑,心里的那根刺就会隐隐作痛。我听说他后来去了齐国,在齐国的将军田忌手下做了门客,还帮田忌赢了“田忌赛马”的赌局,得到了齐威王的赏识。我怕,怕他在齐国得到重用,怕他率军来跟我对阵,怕他会盖过我的光芒,把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夺走。

那根刺越长越大,最后终于扎得我坐不住了。我想了个主意,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孙膑,信里说我在魏国过得很好,魏惠王也很赏识有才华的人,希望他能来魏国,和我一起辅佐魏惠王,共图大业。我还在信里说,我已经跟魏惠王举荐了他,只要他来,就能做上大夫的官职,比在齐国做门客强百倍。

孙膑果然来了。当他拄着拐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心里一阵窃喜——他还是老样子,温和、好骗,一点都没变。可我看着他空荡荡的裤管(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齐国时,被齐国的大臣陷害,挖掉了膝盖骨),心里又生出一丝鄙夷: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就算有再多的兵法知识,又能成什么气候?

可我还是没放过他。我偷偷跟魏惠王说,孙膑是齐国人,心里还向着齐国,之前他在齐国做门客时,就偷偷给齐国传递过魏国的军情。魏惠王本来就多疑,听我这么一说,立刻就怒了,下令把孙膑抓起来,还让我来处置他。

我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孙膑,他眼里满是疑惑和不解,还在跟我喊:“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是来帮你的啊!”我心里没有半点愧疚,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只要他死了,或者彻底废了,就再也没人能威胁到我了。我没让他死,而是下令给她施了膑刑(虽然他已经没了膝盖骨,但我还是要让他彻底断了行军打仗的念头),还在他脸上刺了字,把他贬为奴隶,让他每天做最苦最累的活。

看着他瘫倒在地,脸上满是血污和绝望的样子,我曾以为心头的隐患终于除了。可我没想到,这竟是我走向毁灭的开始。

孙膑后来被齐国的使者偷偷救回了齐国,还成了田忌的军师。公元前354年,魏国攻打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威王派田忌和孙膑率军救赵。我那时正在邯郸城外指挥攻城,邯郸城已经快被攻下来了,城里的粮食也快吃完了,再过几天,我就能彻底拿下邯郸。可就在这时,我接到消息:齐军没有去邯郸,而是直奔魏国的都城大梁。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梁是魏国的都城,要是大梁丢了,我就算打下邯郸也没用。我只好下令撤军,连夜回援大梁。可我没想到,这是孙膑设下的圈套。当我率军走到桂陵时,齐军突然从路边的山林里冲了出来。魏军因为连夜赶路,早就累得没了力气,士兵们一个个东倒西歪,连武器都快握不住了。

我骑着马,在乱军中指挥士兵抵抗,可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奔逃。我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心里又急又慌,最后只好带着少数亲卫,狼狈地逃回了魏国。这是我第一次惨败,也是我第一次在孙膑面前输得这么惨。回到魏国后,魏惠王虽然没责怪我,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信任少了几分。我不甘心,总想找机会找回场子,把孙膑彻底打败,证明我比他强。

公元前341年,魏国攻打韩国,韩国又向齐国求救。齐威王再次派田忌和孙膑率军救韩。这次,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特意留下了一部分兵力驻守大梁,防止齐军再攻都城。我率领主力部队攻打韩国,很快就把韩国的几座城池围了起来,韩国的国君再次派人来求和,可我没答应——我要等齐军来,要在战场上跟孙膑一决高下。

可孙膑又来了。他还是老办法,不直接救韩,而是率军攻打魏国的外城。我接到消息后,心里又气又急——他怎么总是用这一招?可气归气,我还是得撤军回援。这次,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追上齐军,跟他们好好打一场。

我率军追击齐军,可齐军却像怕了我们一样,一路后退。更让我高兴的是,每次我派人去查齐军的灶坑数量,都发现灶坑在减少——第一天还有十万人的灶坑,第二天就剩五万人的了,第三天居然只剩三万人的了。我看着手下递上来的报告,心里乐开了花:原来齐军是真的怕了,士兵们都在偷偷逃亡,现在肯定军心涣散,不堪一击!

我对身边的将领说:“你们看,孙膑这小子就是个胆小鬼,他知道打不过我们,所以才带着士兵逃跑。我们再加把劲,追上他们,把他们一网打尽,也好一雪桂陵之战的耻辱!”说着,我下令让大军轻装前进,不用带太多粮草,尽快追上齐军。将领们有些犹豫,说:“将军,齐军退得这么快,会不会有诈啊?”我却没听进去——我满脑子都是打败孙膑的念头,根本没心思去想什么“诈”。我只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我就能重新证明自己。

可我没想到,这根本不是机会,而是孙膑为我设下的死亡陷阱。

那天夜里,我们追到了马陵道。马陵道两旁都是高山密林,月光透过树叶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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