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

据

湖县的破屋漏着雨，雨水顺着茅草屋顶往下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攥着腰间的佩剑，剑鞘上还沾着逃亡路上的泥点，窗外传来汉军搜捕的马蹄声，每一声都像踩在我心上——他们都叫我“戾太子”，说我是谋逆的乱臣，可没人记得，我刘据，本是大汉最名正言顺的储君，是父皇汉武帝悉心培养的继承人。

我生于元朔元年，那时母后卫子夫刚被册封为皇后，父皇抱着襁褓中的我，在朝堂上对百官说：“朕得长子，当为天下计。”他为我取名“据”，许我以“据守社稷”的重任，还请了石庆、严青翟这样的大儒做我的师傅，教我读《春秋》《论语》，教我明辨是非、体恤百姓。我记得小时候，父皇常把我抱在膝上，给我讲他北击匈奴、开拓疆土的故事，说将来要把这大汉江山交到我手里，让我做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明君。

那时的卫家，正是鼎盛之时。舅舅卫青是大司马大将军，率军大败匈奴，收复河朔之地，被封为长平侯；表哥霍去病十八岁就勇冠三军，封狼居胥，成为天下闻名的少年将军。每次他们凯旋，父皇都会带着我去城外迎接，看着他们身披铠甲、意气风发的模样，我心里满是骄傲——我有这样的家人，有父皇的宠爱，有举国的期盼，那时的我，以为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我渐渐长大，开始帮父皇处理朝政。父皇晚年偏爱严刑峻法，重用张汤、江充这样的酷吏，常有百姓因小罪而获重刑。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常常劝谏父皇“轻徭薄赋，宽以待民”，还多次为受冤的百姓平反。可父皇却渐渐对我有了不满，说我“仁厚有余，刚猛不足”，不像他年轻时的样子。朝堂上也开始有了流言，说“太子柔仁，恐难承大统”，说其他皇子更有“雄才大略”。

我知道，父皇对长生术越发痴迷，对身边的人也多了几分猜忌，可我从没想过，这份猜忌会落到我头上。尤其是舅舅卫青、表哥霍去病相继离世后，卫家失去了兵权，那些曾经忌惮卫家的人，开始明目张胆地针对我。江充就是其中之一，他本是市井无赖，靠告密起家，因与我有旧怨，总在父皇面前说我的坏话，还处处找机会陷害我。

征和二年，巫蛊之祸爆发。江充借着搜捕“巫蛊”的名义，在宫中大肆搜查，先后牵连了丞相公孙贺一家、阳石公主、诸邑公主，连我的表兄公孙敬声也被处死。我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心里又怕又怒，却没想到，江充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那天，江充带着人闯入太子宫，声称“在太子宫中搜出桐木人，太子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我看着他手里那所谓的“证据”，知道这是他设下的圈套——我从未行过巫蛊，这桐木人，定是他故意藏在太子宫中的！我想入宫向父皇辩解，可江充却带着士兵拦住我，说“太子谋反，不可入宫”。

走投无路之下，我想起了父皇曾教我的“临危决断”。我召集东宫的侍卫，又打开武库，分发兵器给愿意跟随我的人，想先诛杀江充，再去向父皇解释。可没想到，江充的党羽早已把“太子谋反”的消息传到了父皇耳中，父皇震怒，派丞相刘屈氂率军平叛。

我站在长安街头，看着汉军的旗帜越来越近，心里满是绝望。我不是要谋反，我只是想洗刷自己的冤屈！可没人相信我，连曾经亲近的大臣，都躲得远远的。我率军与汉军交战，杀了江充，却终究寡不敌众，只能带着两个儿子和少数亲信，逃出长安。

逃亡的路上，我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山林间穿行，靠野果、草根充饥。我曾以为自己是大汉的太子，将来要君临天下，可如今却像丧家之犬，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路过百姓的村庄时，我看着他们安居乐业的模样，想起自己曾立志要守护这样的太平，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仅没守住太平，还成了破坏太平的“逆贼”。

我们逃到湖县，躲在一个农户家里。农户很善良，知道我的身份后，不仅没有告发我，还把家里仅有的粮食拿出来给我们吃。可没过多久，汉军的搜捕就到了湖县，他们查到了我们的藏身之处，将破屋团团围住。

外面传来汉军的喊话：“太子殿下，陛下有旨，若您束手就擒，可免一死！”我知道，这是谎言。父皇既然已经认定我谋反，怎会饶我？我看着身边吓得发抖的两个儿子，又想起远在长安的母后，心里做了决定——我不能被擒，不能让江充的阴谋得逞，更不能让太子的尊严被践踏。

我拔出佩剑，看着窗外的汉军，想起了父皇抱我时的温暖，想起了母后教我读书时的耐心，想起了舅舅、表哥凯旋时的骄傲。我刘据一生，从未做过对不起大汉、对不起父皇的事，今日却要以“谋反”的罪名死去，何其冤哉！

我将佩剑横在颈间，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父皇，儿臣冤枉！”我大喊一声，剑锋划过脖颈。剧痛传来的瞬间，我仿佛又看见父皇在朝堂上对百官说：“朕得长子，当为天下计。”只是这天下，我终究没能守住。

后来，父皇查清了巫蛊之祸的真相，知道我是被冤枉的，追谥我为“戾太子”，还建了“思子宫”来纪念我。可这些，对我来说都太晚了。大汉的史书上，会记载“戾太子刘据，因巫蛊事谋反，自杀于湖县”，却不会记载，我曾是一个想做明君的太子，曾是一个想守护家人、守护百姓的儿子。

湖县的雨还在下，我的血染红了冰冷的地面，像极了长安街头那些因巫蛊之祸而逝去的冤魂。我刘据的一生，始于父皇的期盼，终于无端的猜忌，终究成了大汉盛世里，一段最悲伤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