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萧氏:半生浮沉里的隋宫月色与唐宫风
世人总说我是“历经六朝的传奇皇后”,说我命里带“贵”,能在乱世中安身。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一生,从兰陵萧氏的孤女,到隋宫的皇后,再到漂泊四方的遗孀,不过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我见过隋堤的柳色如烟,也见过江都的血色残阳;尝过椒房殿的荣华,也咽过逃亡路上的苦水。那些所谓的“传奇”,不过是我在风雨里,守着一点尊严,熬过来的日子。
一、兰陵孤女:二月出生的“不祥”与微光
我是西梁孝明帝萧岿的女儿,却生在最不讨喜的二月。宫里的方士掐着指头算,说我“命带冲克,恐伤亲族”,这话像块石头,砸得父亲坐立难安。那时西梁偏安江南,国力微弱,父亲本就忌惮朝臣非议,索性将我送出宫,寄养在叔父萧岌府上。
叔父婶母待我极好,从不说“不祥”二字。婶母教我穿针引线,叔父则在灯下教我读《诗经》《礼记》,还教我弹琵琶。我至今记得,每个夏夜,叔父都会指着庭院里的桂树说:“阿萧,你是兰陵萧氏的女儿,纵使不在宫中,也要有世家女子的风骨。”那时我不懂“风骨”是什么,只知道把书读好,把琵琶弹好,不让叔父婶母失望。
可安稳的日子只过了五年。我十岁那年,叔父婶母突然染了急病,双双离世。我跪在灵前,手里攥着叔父最后教我的《关雎》,哭得撕心裂肺——这世上,又没人疼我了。父亲得知消息,沉默了许久,最终把我送到了舅父张轲家。
舅父家远没有叔父家宽裕,他只是个小小的地方官,家里靠微薄的俸禄度日。舅母是个实在人,虽没读过书,却待我温和,只是日子紧巴,我得跟着她一起织布、做饭,粗布衣裳洗得发白,也舍不得扔。夜里,我就着一盏油灯,继续读叔父留下的书,琵琶弦断了,就自己找丝线接上。舅父见了,总叹着气说:“阿萧是块好料子,可惜生错了时候。”
我以为我会在舅父家待一辈子,嫁个普通人家,过着织布读书的日子。直到我十六岁那年,宫里来了使者——隋文帝杨坚要为次子晋王杨广选妃,西梁作为属国,需献上宗室女子。父亲想起了我,派人把我接回了宫。
入宫那天,我穿着一身洗干净的粗布衣裳,站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姐妹中间,显得格格不入。相士围着我们看了一圈,最后指着我说:“此女骨相清奇,有母仪天下之相。”我当时愣住了——一个被视作“不祥”的孤女,怎么会有“母仪天下”的命?可命运就是这么巧,隋文帝和独孤皇后见了我,竟一眼就喜欢上了,当场定下,让我嫁给杨广。
出嫁那天,江南的桃花开得正好,我坐着华丽的婚车,离开西梁,前往长安。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我摸着怀里叔父留下的琵琶,心里又慌又盼——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却隐隐觉得,我的人生,要不一样了。
二、晋王妃:琴瑟和鸣里的分寸与远见
我第一次见到杨广,是在长安的晋王府。他穿着一身青色锦袍,眉目俊朗,见了我,温和地笑着说:“久闻萧氏妹妹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没有皇子的傲慢,反而带着几分江南男子的温润,让我紧张的心稍稍放下。
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中安稳。杨广待我极好,他知道我喜欢读书,就为我建了一座藏书楼,里面摆满了经史子集;知道我想念江南,就派人从江南运来荷花,种在王府的池塘里。我也学着做个合格的晋王妃,每日为他整理书房,在他处理公务累了的时候,弹琵琶给他听。
可我很快发现,杨广并非只满足于做一个闲散的晋王。他有野心,想做太子,想继承大统。那时的太子是他的兄长杨勇,杨勇性格直率,不善伪装,渐渐失了独孤皇后的欢心——皇后最看重“节俭”“专一”,可杨勇偏爱奢华,还宠妾灭妻,让皇后很是不满。
杨广看出了皇后的心思,开始收敛锋芒,处处表现得节俭、专一。他把王府里的贵重器物都收起来,只留些朴素的摆设;除了我,不再亲近其他姬妾。我知道他的心思,却从不多言,只默默配合他——他与宾客议事,我就亲自端茶倒水,言行举止得体;皇后派人来王府探望,我就陪着来人说话,句句不离杨广的“贤德”,让来人回去后,能在皇后面前为他美言。
有一次,独孤皇后亲自来晋王府,看到杨广穿着旧锦袍,我穿着粗布衣裳,餐桌上只有几样素菜,不禁感叹:“阿广夫妇真是节俭,比太子强多了。”杨广趁机跪在皇后面前,说:“儿臣只愿侍奉父母,治理好封地,从不敢有非分之想。”皇后听了,更是心疼,握着我的手说:“阿萧,你嫁过来受苦了,以后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知道,杨广的“贤德”里有伪装,可在那个年代,皇子要争夺储位,哪能没有一点手段?我能做的,就是在他身边,帮他守住分寸——他偶尔想放纵,我就轻声提醒他“节俭是立身之本”;他与大臣交往,我就劝他“待人以诚,方能得人相助”。渐渐地,隋文帝和独孤皇后越来越信任杨广,朝臣们也纷纷称赞他“仁孝贤明”。
开皇二十年,隋文帝终于下旨,废黜杨勇的太子之位,立杨广为太子。那天,杨广回到东宫,抱着我,激动得声音都在抖:“阿萧,我们做到了!”我看着他眼里的光芒,也跟着红了眼眶——这些年的隐忍和付出,终于有了结果。可我心里,却隐隐有一丝不安: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会不会让他忘了初心?
三、隋宫皇后:繁华背后的劝谏与隐忧
仁寿四年,隋文帝驾崩,杨广即位,是为隋炀帝。他下旨册封我为皇后,在洛阳皇宫举行了盛大的册封仪式。我穿着华丽的皇后礼服,站在杨广身边,接受百官的朝拜,看着殿外的旌旗飘扬,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我想起了在西梁的日子,想起了舅父家的油灯,想起了杨广当年的“节俭”,只希望他能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杨广即位初期,确实有一番作为。他下令开凿大运河,沟通南北水运;派人修订法律,减轻刑罚;还亲征吐谷浑,开拓疆域。那时,他常常和我一起登上洛阳的城楼,看着大运河上的船只往来如梭,笑着说:“阿萧,你看,朕要让这大隋江山,永享太平。”我听了,也跟着高兴,可看着他越来越频繁地巡游,越来越讲究奢华,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他为了巡游江都,下令建造数千艘龙舟,龙舟上雕梁画栋,金玉装饰,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他在洛阳建造西苑,苑里的宫殿连绵数十里,还开凿了人工湖,湖里的荷花、荷叶都是用金玉做的。百姓们为了赶工期,日夜劳作,很多人累死在工地上,民间怨声载道。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疼得慌。有一次,趁着宫里只有我们两人,我鼓起勇气对他说:“陛下,如今百姓负担太重,不如减少巡游,停建西苑,让百姓能休养生息。”杨广听了,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说:“阿萧,你不懂,朕这么做,是为了彰显大隋的威严,让四方臣服。”我还想再劝,他却摆了摆手,说:“朕累了,你退下吧。”
从那以后,我很少再劝谏他。我知道,他已经听不进不同的声音了。可我还是忍不住,会在他出行前,偷偷在他的行囊里放一本《贞观政要》(此处为后世作品,应为《商君书》或《荀子》等,修正为《荀子》),希望他能看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会在他赏赐大臣时,提醒他“赏罚分明,方能服众”。可他大多时候,只是笑着点点头,转身就忘了。
大业七年,山东爆发了王薄起义,拉开了隋末乱世的序幕。随后,窦建德、李密、李渊等纷纷起兵,天下大乱。杨广却不愿面对,带着嫔妃和大臣,躲到了江都,整日饮酒作乐,还对着镜子说:“好头颅,谁当斫之?”我听到这话时,心都凉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晋王,那个想要“永享太平”的皇帝,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开始为自己,也为宫里的人做打算。我悄悄把宫里的一些金银珠宝分给身边的宫女太监,让他们有机会就逃走,找个地方安稳度日。有人劝我:“皇后,您是国母,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我苦笑:“国将不国,我这个国母,又能护得住谁?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吧。”
四、乱世流离:血色残阳里的尊严与坚韧
大业十四年,江都之变爆发。宇文化及率领禁军闯入宫中,杀死了杨广。那天夜里,我正在椒房殿弹琵琶,突然听到宫外传来厮杀声,紧接着,宇文化及的士兵闯了进来,手里拿着染血的刀。我没有慌,只是放下琵琶,平静地看着他们:“陛下何在?”
士兵们不敢对我无礼,只说杨广已经驾崩。我走到内殿,看到杨广的遗体躺在地上,身上还穿着我为他缝制的锦袍。我跪在他身边,没有哭,只是轻轻整理了他的头发,说:“陛下,你终究还是没能守住这江山。”
宇文化及控制江都后,不敢杀我,只是把我软禁起来,带着我和杨广的遗体,准备返回长安。路上,我看着随行的士兵抢掠百姓,看着沿途的村庄一片荒芜,心里只剩下麻木——这就是杨广想要的“大隋威严”吗?
可命运还在捉弄我。宇文化及刚走到魏县,就被窦建德的军队打败。窦建德进城后,有人劝他杀了我,说我是“亡国皇后”,留着不祥。窦建德却摇了摇头,说:“萧皇后无罪,杀之不义。”他把我安置在馆驿里,礼遇有加,还派人护送杨广的遗体,安葬在江都。
我以为能在魏县暂时安稳,可没过多久,远嫁突厥的义成公主派人来了。义成公主是隋文帝的女儿,她得知我的遭遇后,向窦建德提出,要把我接到突厥。窦建德不敢得罪突厥,只好同意。
就这样,我又踏上了前往突厥的路。一路上,黄沙漫天,寒风刺骨,我坐在马车里,抱着叔父留下的琵琶,想起了江南的桃花,想起了隋宫的月色,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这一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是那虚无缥缈的“母仪天下”,还是一份安稳的生活?
到了突厥后,义成公主待我极好,把我当作亲姐姐。突厥可汗也尊重我,让我住在帐篷里,不用受委屈。可我知道,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我常常坐在帐篷前,看着远方的草原,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中原,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在突厥的十年,我几乎断绝了和中原的联系,只偶尔从商人的口中,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李渊在长安称帝,建立了唐朝;窦建德、李密等义军先后被唐朝打败;唐朝的皇帝李世民,是个年轻有为的君主。我听着这些消息,心里五味杂陈——隋朝亡了,新的朝代来了,我这个前朝皇后,还有机会回去吗?
五、唐宫岁月:迟暮之年的平静与归宿
贞观四年,李靖率军击败突厥,平定了漠北。唐太宗李世民得知我在突厥后,派人把我接回了长安。
我回到长安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在朱雀大街上,百姓们站在路边,好奇地看着我——这个历经三朝、漂泊半生的前朝皇后。唐太宗亲自在宫门外迎接我,他穿着一身黄色龙袍,目光温和,见了我,恭敬地说:“皇后久居异域,今日归来,辛苦了。”
我看着他,想起了年轻时的杨广,心里百感交集。我连忙躬身行礼:“亡国之人,不敢劳陛下亲迎。”唐太宗笑了笑,说:“皇后是长辈,朕当礼遇。”他把我安置在长安城的兴道里,还派人送来衣物、食物,时常派人来看我。
有一次,唐太宗在宫中设宴,邀请我参加。宴会上,他问我:“皇后,你觉得隋亡唐兴,是因为什么?”我看着他,沉吟了许久,说:“隋亡,是因为陛下(杨广)好大喜功,不顾百姓疾苦;唐兴,是因为陛下(唐太宗)体恤百姓,任人唯贤。”唐太宗听了,点了点头,说:“皇后说得对,朕会记住这个道理,不让百姓再受苦。”
从那以后,唐太宗偶尔会找我聊天,问我一些隋朝的旧事,问我对朝政的看法。我从不妄议朝政,只客观地讲些隋朝的经验教训,希望他能引以为戒。他也从不把我当作“亡国皇后”看待,反而敬重我的智慧和坚韧。
在长安的日子,是我半生漂泊中最平静的时光。我不再想过去的荣华,也不再想曾经的苦难,只是每天看看书,弹弹琵琶,偶尔在院子里种些江南的花草。有一次,我弹起了叔父教我的《关雎》,弹着弹着,就想起了西梁的日子,想起了叔父婶母,想起了杨广——那些好的、坏的,都成了过往云烟。
贞观二十一年,我病倒了。唐太宗派来了最好的太医,可我知道,我的大限到了。弥留之际,我拉着唐太宗派来的太监,轻声说:“请陛下……把我和杨广合葬……我是他的皇后,终究要陪在他身边。”
太监点了点头,说:“陛下已经答应了,皇后放心。”
我笑了笑,闭上眼睛。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西梁的那个夏夜,叔父指着庭院里的桂树,说:“阿萧,要有世家女子的风骨。”我想,我这一辈子,虽然历经浮沉,却始终守着那一点风骨,没有丢兰陵萧氏的脸,也没有丢隋宫皇后的尊严。
我的一生,没有什么传奇,只是在命运的洪流里,努力地活着,守着一点初心,一点尊严。如今,能回到杨广身边,能葬在他的身边,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