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之影

古井的轰鸣不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动，仿佛整个世界的根基都在随之颤抖。井口那凝聚到极致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拉伸，最终形成了一面约一人高的、绝对虚无的“镜面”。这镜面并非反射现实，而是吞噬光线，吞噬声音，甚至吞噬靠近它的空间概念本身。

　　而在那绝对的黑暗镜面中央，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化的阴影轮廓，正缓缓变得清晰。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像是无数纠缠的、布满吸盘的触须，时而又像是某种多节肢的、覆盖着冰冷甲壳的巨虫轮廓，时而又散开，化作一片充斥着疯狂几何图案与不可名状色彩的星云……它存在的本身，就是对理智的亵渎，对生命形态的否定。

　　仅仅是“看到”这个轮廓——即使是通过那黑暗镜面的间接观察——芷野和佳乐时就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剧烈的头痛、恶心的晕眩感、以及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想要疯狂尖叫逃离的本能，让她们几乎瞬间崩溃。她们死死捂住眼睛，但那个轮廓却仿佛直接烙印在了她们的视觉皮层上，甚至在闭眼的黑暗中更加清晰地扭曲、蠕动！

　　这就是井底那古老存在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它在现实维度的一个“投影”？

　　而此刻，这个恐怖存在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在了它与现实世界最稳固的连接点——双眼暗红、左臂异化、脸上挂着血泪的周语身上。

　　周语的身体微微悬浮离地，暗红色的异变左臂笔直地伸向黑暗镜面，指尖与镜面之间，连接着一道由粘稠暗红能量与灰败时间尘埃构成的、不断脉动的能量通道。他的身体成为了一个可怕的转换器，将他自身的生命力、绝望情绪以及被扭曲的灵魂之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镜面中的阴影，同时，也将那古老存在的意志和力量，更顺畅地引导至这个世界。

　　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一种非人的、混合了无数种痛苦轻哼与疯狂呓语的诡异声音，这声音本身就在污染着周围的空气。

　　“周语……”芷野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和左肩伤口传来的、带着阴寒麻痹的剧痛，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到那个曾经鲜活、暴躁却会在关键时刻挡在前面的少年，此刻变成了这般恐怖的模样，心如刀绞。她想冲过去，哪怕只是碰碰他，唤醒他，但身体却被那无形的恐惧和弥漫的压迫感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佳乐时更是蜷缩在地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呜咽。

　　完了吗？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就在这绝望如同实质般凝固的时刻——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涯闲绘！

　　他不知何时再次苏醒，或者说，是被那古老存在降临带来的、更加剧烈的时空扭曲和灵魂压迫感强行刺激醒的。他瘫在泥泞中，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带着灰败色泽的血液。他的眼神依旧涣散，记忆混乱不堪，但某种深植于血脉中的、对于这种超越常理恐怖的感知本能，让他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

　　他看到了那黑暗镜面中扭曲的阴影，看到了被作为能量通道的周语，看到了濒临崩溃的芷野和佳乐时。

　　逆转时间的反噬让他失去了预知能力，遗忘了很多关键信息，但一些碎片化的、关于“封印”、“镇物”以及老妪临终遗言的画面，如同沉船碎片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闪烁。

　　“……光……背面……影……源头……”他嘶哑地、无意识地重复着老妪的话，涣散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最终，落在了……地面上那些因为黑暗镜面出现而变得异常清晰、并且同样开始扭曲畸变的影子上！

　　所有人的影子，此刻都如同沸腾般剧烈地扭曲着！

　　周语的影子已经完全脱离了人形，变成了一团连接着黑暗镜面的、不断脉动的暗红色肉块状阴影。

　　芷野的影子被无数黑色锁链缠绕，锁链的另一端似乎通向无尽的虚空。

　　佳乐时的影子则双手抱头，影子的轮廓在不断放大和缩小，仿佛在承受着极致的恐惧。

　　而涯闲绘自己的影子……淡薄得几乎看不见，但在影子的心脏位置，却有一个微小的、由破碎时钟和奇异符文构成的复杂图案在缓缓旋转。

　　光的背面……影的源头……

　　涯闲绘混沌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老妪说的，难道不是指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指……影子本身？！“镇物”……难道就藏在他们的影子里？或者说，他们的影子，因为与井中存在的连接和污染，反而成了某种……钥匙或者坐标？

　　这个念头荒谬而危险，但在眼前这绝对的绝望中，却成了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性！

　　“影子……”他用尽力气，发出如同蚊蚋般的声音，试图引起芷野和佳乐时的注意，“看……影子……破坏……连接……”

　　他的声音太微弱了，几乎被古井的轰鸣和周语发出的呓语完全掩盖。

　　但一直死死盯着周语的芷野，似乎捕捉到了他那微弱的唇形和急切的眼神。她顺着涯闲绘示意的方向，看向了地面那些扭曲的影子。

　　破坏影子？怎么破坏？

　　用光？这里只有越来越暗淡的黎明微光。

　　用物理攻击？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芷野的脑海。她想起了自己肩头那被怨毒侵蚀的伤口，想起了那黑色水箭的力量……如果，用同样被污染的力量，去攻击影子呢？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甚至可能加速自身的毁灭。但此刻，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猛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抓向自己左肩那不断渗出黑气的伤口！

　　“噗！”

　　指甲撕裂了本就脆弱的皮肉，更多的、带着阴寒气息的黑色血液涌出！她强忍着剧痛和那股侵蚀意志的阴冷，将沾满黑血的手，猛地按向地面上——自己那被锁链缠绕的影子！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水！当她那被污染的血肉触碰到自己扭曲的影子时，两者之间产生了剧烈的、超乎想象的反应！

　　她的影子猛地沸腾起来！那些缠绕的黑色锁链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寸寸崩裂！而芷野本人，则感觉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狂暴的怨毒之力，顺着影子与身体的连接，反向冲入她的体内！她惨叫一声，整个人如遭重击，向后倒去，左肩的伤口瞬间恶化，青黑色的脉络如同蛛网般向胸口和脖颈急速蔓延！

　　她的攻击，像是一块石头砸入了原本就不稳定的能量场！

　　效果立竿见影，却并非完全正向！

　　只见那连接着周语与黑暗镜面的暗红色能量通道，猛地剧烈波动了一下！周语悬浮的身体随之晃动，口中发出的呓语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芷野影子崩碎、她自身被反向侵蚀的刹那，那黑暗镜面中的扭曲阴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仿佛芷野这自毁式的、用一种“污染”去冲击另一种“连接”的行为，某种程度上，干扰了它与周语之间那正在稳固建立的通道？

　　有效？！虽然代价惨重！

　　佳乐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她看到芷野倒下后那迅速恶化的状态，以及周语那边出现的细微动摇，求生的本能和守护同伴的意念，压过了纯粹的恐惧。

　　她看着地面上自己那抱头颤抖、不断变化的影子，又看了看昏迷的芷野和挣扎的涯闲绘，最后望向那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周语和镜面中恐怖的阴影。

　　她不知道自己的影子藏着什么，也不知道攻击影子会带来什么后果。

　　但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发出一声不知是哭还是喊的尖叫，闭着眼睛，用自己的脚，狠狠地踩向地面上自己那不断扭曲的、抱头的影子！

　　“噗！”

　　感觉不像是踩在实地，而是踩进了一滩冰冷、粘稠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淤泥里！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无数混乱、恐惧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冲进她的大脑，让她几乎当场精神失常！

　　而她的影子，在被踩中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猛地收缩、变形，然后炸裂成无数细小的、尖叫着的黑暗碎片！

　　“啊——！”佳乐时抱着头跪倒在地，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她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之碎裂了。

　　然而，她这同样自毁式的行为，带来的影响更为显著！

　　那连接周语与黑暗镜面的暗红色能量通道，再次剧烈地扭曲、闪烁，甚至出现了一丝短暂的中断！

　　周语悬浮的身体猛地向下一坠！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中，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属于他自己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迷茫的神色！

　　镜面中的扭曲阴影，发出了第一声清晰的、带着明显不悦与被打扰的情绪波动！那波动如同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上！

　　涯闲绘看到芷野和佳乐时的行动以及带来的效果，混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明白了，老妪说的“影的源头”，或许就是指他们这些被标记、被污染者，其影子与井底存在的深层连接点！破坏影子，就是在破坏这种连接，干扰降临！

　　但他自己的影子……那淡薄得几乎看不见、心脏位置有着奇异图案的影子……又代表着什么？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攻击自己的影子了。

　　他只能做最后一件事。

　　他抬起头，用尽最后的生命力和残存的、关于“镇物”与“封印”的混乱记忆，对着那因为连接干扰而出现短暂动摇的周语，发出了灵魂层面的、最后的呐喊——不是声音，而是一股凝聚了他所有意志的、残缺的信息流，强行冲向周语那被侵蚀的意识：

　　“周语……醒来！……影子……是枷锁……也是……坐标！……用你的……血泪……污染……井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