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时间的撕扯感再次降临，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绝缘体包裹。涯闲绘感觉自己像是在透过磨砂玻璃观察着外界剧烈的变化，痛苦依旧，却不再能轻易灼伤他已然冻结的内心。

　　意识的锚点，精准地钉在了那个熟悉的坐标——放学时分，他与周语、芷野、佳乐时刚刚分开，周语正叼着那根永不点燃的烟，晃悠着走向通往小巷的方向。

　　眩晕感褪去。

　　喧闹的人声、温暖的夕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现实世界的感知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入。

　　涯闲绘发现自己正站在小卖部门口的梧桐树下，手里空无一物，那罐可乐并未被带回。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猎鹰，瞬间就锁定了前方那个双手插兜、背影透着不耐烦和一丝落寞的身影——周语。

　　就是他。

　　这个在无数未来里，以各种惨烈方式死去、变成怪物、沦为实验品的少年。这个他拼尽全力想要拯救，却一次次亲手将其推向更深渊的……挚友。

　　冰冷的决意如同铠甲般包裹着涯闲绘的灵魂，但当他真切地看到这个鲜活、躁动、还带着体温的周语时，那铠甲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细微地碎裂了一下。

　　不能再失败了。

　　不能再看着他死去。

　　无论用什么方法。

　　一个念头，简单、直接、甚至有些幼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上涯闲绘的心头。

　　他需要……抓住他。

　　不是用阴谋，不是用陷阱，不是用那些亵渎的实验。而是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触碰。用真实的体温，去确认他的存在，去对抗那无处不在、试图将他拖入深渊的冰冷诅咒。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涯闲绘动了。

　　他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从梧桐树下冲出，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周语。

　　周语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不耐烦地正要回头呵斥：“谁啊？找……”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涯闲绘已经从后面，用一种几乎要将他勒窒息的力道，紧紧地、死死地……抱住了他！

　　手臂环过周语的胸膛，下巴抵在他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涯闲绘能清晰地感受到周语校服下传来的、年轻而充满生命力的体温，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的气息。

　　这个拥抱，如此用力，如此突兀，充满了绝望的占有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确认。

　　周语彻底僵住了。

　　他嘴里叼着的烟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觉。他的大脑似乎宕机了几秒钟，完全无法处理当前的情况。涯闲绘？抱他？还抱得这么……要死要活？

　　一股极其别扭、尴尬、甚至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周语。他试图挣扎，但涯闲绘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纹丝不动。

　　“我操！涯闲绘！你他妈疯了？！松开！给老子松开！”周语反应过来，开始剧烈地挣扎、低吼，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大街上你发什么神经病？！被人看到了老子还要不要混了？！”

　　涯闲绘没有松手。

　　他甚至抱得更紧了。他将脸埋在周语的肩窝里，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周语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感觉，深深地刻进自己那布满裂痕的灵魂里。

　　他知道这很怪异，很引人注目，甚至可能再次引来诅咒的注视。

　　但他不在乎。

　　他需要这个锚点。一个真实的、温暖的、属于“生”的锚点。来对抗那无数次死亡带来的冰冷虚无。

　　“别动……”涯闲绘的声音闷闷地从周语肩头传来，带着一种周语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沙哑和……疲惫？“就一会儿……求你……”

　　周语的挣扎猛地一滞。

　　他从未听过涯闲绘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声音里的脆弱和绝望，不像伪装。

　　这混蛋……到底怎么了？从考试前就开始不对劲，那个噩梦的后劲这么大？

　　周围已经有放学的学生投来好奇、诧异，甚至带着点暧昧笑意的目光。周语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快烧起来了，但他挣扎的力道，却不自觉地减轻了。

　　他啧了一声，极其别扭地任由涯闲绘抱着，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道：“妈的……就一会儿！最多一分钟！然后立刻给老子松开！听见没有？！还有，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说话老子真揍你了！”

　　涯闲绘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抱着，感受着怀中这具身体的温度和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

　　鲜活而有力。

　　这就是他想要守护的东西。这就是他一次次逆转时间，背负罪孽，也要挽回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看似“温情”的时刻——

　　涯闲绘那高度警惕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不协调的阴冷。

　　不是来自周语，也不是来自周围窥视的学生。

　　而是来自……地面。

　　他微微睁开眼，视线向下瞥去。

　　只见在夕阳的照射下，他和周语紧贴在一起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了一个融合的、扭曲的……双人影子。

　　而就在那个融合影子的脖颈交错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头发丝般的……暗红色阴影，正悄无声息地，从周语影子的方向，试图……蔓延向涯闲绘的影子里！

　　诅咒！

　　它无孔不入！甚至连这种看似与诅咒无关的、纯粹情感的接触，它也要来污染、侵蚀！它想通过周语这个“媒介”，将涯闲绘也更深地拉入它的罗网！

　　涯闲绘眼中刚刚泛起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

　　果然……任何形式的“连接”，都会成为诅咒的通道吗？

　　他猛地松开了手臂，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周语的距离。

　　周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随即更加恼火：“操！你他妈……”

　　他的话再次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涯闲绘在松开他之后，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冷得吓人，正死死地盯着地面——盯着他们两人刚才影子重叠的地方。

　　周语下意识地也低头看去。

　　地上只有两个被夕阳拉长的、正常的、分开的影子。刚才那瞬间的暗红阴影，早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你到底……”周语皱紧眉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涯闲绘抬起头，看向周语，眼神复杂难明。那里面有决绝，有痛苦，有一丝未散尽的贪恋，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周语，”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不要一个人去任何地方。不要去后院，不要去旧校史馆，不要去偏僻的角落。尽量待在人多、光线充足的地方。如果……如果你看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比如影子自己动，或者听到奇怪的声音，立刻大声叫我，或者去找芷野和佳乐时，让她们也别落单。”

　　他的语气太过严肃，内容太过诡异，让周语一时忘了发火，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周语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点发凉。

　　“别问。”涯闲绘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照做。如果你想活下去，如果想让我们都活下去，就照做。”

　　说完，他不等周语反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再次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身，快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放学的人流中。

　　周语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涯闲绘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正常”的影子，心里乱成一团麻。涯闲绘的拥抱，他诡异的话语，还有那瞬间冰冷刺骨的眼神……

　　“妈的……这混蛋肯定中邪了……”周语低声骂了一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但涯闲绘最后那句“如果想活下去”却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里。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那条通往小巷的近路，而是转身，朝着人多的大路走去。

　　……

　　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

　　涯闲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周语的体温。

　　拥抱……也无法阻止诅咒的渗透。

　　温情……在绝对的恐怖面前，如此苍白无力。

　　他闭上眼，灵魂深处的能力符文冰冷地闪烁着。

　　“对了……翻阅书籍，那里可能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