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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栏一片风云起·续:体内的“定时炸弹”与未凉的热血

凭栏一片风云起……续

凭栏一片风云起·续:体内的“定时炸弹”与未凉的热血

昆明郊外的靶场藏在连绵的矮山之间,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枯草与碎石,风穿过射击位旁的杨树林,叶子“沙沙”作响,倒比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更显寂静。张启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色作训服,左胸的位置被绷带缠得紧实,布料下隐隐凸起的弧度,是那颗没能取出来的子弹留下的印记。他握着步枪站在1号射击位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枪身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

负责靶场记录的小兵小李站在不远处,见张启半天没动静,又看了看天上渐渐散开的雾,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张队,您要是觉得风大,咱们可以等会儿再练——这早上的雾气重,瞄准镜里容易起哈气。”

张启没回头,只是目光依旧锁在百米外的靶心。那靶纸是新换的,明黄色的圆环在灰扑扑的背景里格外显眼,可他的视线却总忍不住飘远,像是能透过这靶场的晨雾,看到半年前江阴上空的硝烟。那天的风比现在更烈,战机的引擎轰鸣声盖过了一切,徐汉勋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带着惯有的爽朗:“队长,左边来了三架敌机,我跟金超去拦,你带着贺岩他们绕后!”他记得自己当时应了声“小心”,却没料到那会是他跟徐汉勋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的画面像是被打碎的玻璃,拼不完整却每一块都扎得人疼——虞可敬的战机右翼被敌机炮弹击中,冒着黑烟却没返航,反而猛地调转方向,直直撞向最前面那架日军战机,无线电里最后传来的“队长,守住天”还带着电流的杂音;金超的机枪卡壳时,他本可以按下弹射按钮,却硬是徒手掰开机枪的保险栓,对着敌机的油箱连射三发子弹,自己的战机却因失控一头扎进海里,连残骸都没找到;贺岩为了避开下方的村庄,把即将坠毁的战机拉向山坡,爆炸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最后只找回一块沾着血的飞行服碎片。

“张队?”小李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他上个月刚从新兵连调来靶场,早就听老兵说过这位含光中队的张队长——江阴空战唯一的幸存者,带着重伤迫降还能活下来,是所有人眼里的英雄。可此刻看着张启僵直的背影,他总觉得这位英雄的身上,藏着比靶场的雾更重的东西。

张启这才回过神,指尖轻轻动了动,将步枪重新抵在肩窝。瞄准镜里的靶心渐渐清晰,十字线稳稳落在最中央的红点上,可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瞬间,左胸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不是那种皮肉拉伤的钝痛,是像有根细针狠狠扎进肋骨缝里,顺着神经往心脏的方向钻。他下意识皱紧眉头,手指猛地攥紧枪身,扳机没扣下去,反而让枪身微微晃了晃。

“砰!”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是隔壁2号射击位的士兵在试枪,子弹落在靶纸上的声音透过风传过来,倒让张启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左胸的隐痛,重新调整姿势,这一次,他逼着自己不去想江阴的事,只盯着瞄准镜里的红点。指尖慢慢用力,枪身的后坐力顺着肩膀传过来时,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左胸那颗子弹似乎也跟着震了一下,疼意比刚才更甚。

“叮!”

弹壳落地的声音清脆,可远处报靶员举着的小旗却不是代表十环的红色,而是黄色——五环。张启放下步枪,低头看着地上滚远的弹壳,眉头皱得更紧了。往日里,哪怕是蒙眼射击,他都能保证十环连中,可今天才开第一枪,就偏了这么多。他弯腰去捡弹壳,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左胸的疼又涌了上来,这一次带着点闷胀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呼吸都觉得费劲。

“怎么回事?”曾念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急促。她提着一个棕色的帆布保温桶,快步从杨树林那边走过来,帆布包上还沾着几片枯叶。她本来是想着张启今天来靶场,早上肯定没好好吃早饭,特意在家煮了姜茶和鸡蛋饼送来,可刚走到入口就看见张启弯腰捡弹壳的姿势不对,肩膀绷得太紧,脸色也比早上出门时更白。

张启直起身,刚想笑着说“没事”,可话到嘴边,疼意突然加重,他猛地捂住左胸,闷哼一声弯下腰,枪从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作训服的领口很快被冷汗浸湿,贴在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队长!”曾念乔吓得快步冲过来,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到他后背的冷汗时,心一下子揪紧。她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胳膊,生怕碰到他的伤口,“是不是又疼了?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歇会儿就好。”张启靠在她身上,声音虚弱得像被风吹过的烛火,却还想撑着。他能感觉到曾念乔的手在发抖,知道她是担心,可他不想再让她跟着受怕——自从半年前他从江阴回来,住进医院的那天起,曾念乔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医生说子弹位置太险不能取的时候,他在走廊里偷偷哭了好久,他都看在眼里。

曾念乔没听他的,半扶半搀着他往旁边的石凳走。那石凳是去年靶场翻新时新砌的,表面还很粗糙,他特意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围巾铺在上面,才让张启坐下。“还说不用?你看看你这汗,衣服都湿透了!”她蹲在张启面前,伸手想帮他解开领口的扣子,手指碰到作训服的布料时,却又轻轻顿了顿——他还记得第一次帮张启换绷带时的场景,医生掀开他的衣服,左胸那道狰狞的伤口周围,能清晰地看到子弹嵌在肋骨间的阴影,当时他吓得手都不敢动,生怕碰疼了他。

张启看着曾念乔泛红的眼眶,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真没事,老毛病了。那颗子弹没取干净,一累着、一激动就闹脾气,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他说着,指尖轻轻碰了碰左胸的位置,动作很轻,像是在安抚什么。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曾念乔的心上。他记得半年前张启刚被送到昆明的陆军医院时,浑身是血,左胸的伤口还在渗血,医生抢救了整整五个小时,出来时脸色苍白地说:“子弹卡在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之间,离心脏只有两指的距离,强行取出来风险太大,随时可能大出血,只能先止血包扎,等后续观察能不能手术。”后来的一个月里,医院请了三位外科专家来会诊,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一样——子弹位置太特殊,取出来的风险远大于留在体内,只能靠药物控制炎症,避免剧烈运动和情绪波动,让身体慢慢适应这颗“异物”。

“还说老毛病?”曾念乔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她伸手帮张启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心更疼了,“医生反复叮嘱,不能过度劳累,不能情绪激动,你倒好,昨天刚从医院复查回来,今天就跑到靶场来练枪——你是不是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他说你要是再这么折腾,那颗子弹可能会移位,到时候……”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可眼里的后怕却藏不住。他还记得昨天复查时,医生拿着X光片,指着上面那颗子弹的位置,语气严肃:“张少校,你看这里,子弹边缘的组织已经开始有轻微的粘连,要是再剧烈运动,粘连的地方可能会撕裂,到时候不仅会引发剧痛,还可能影响呼吸功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静养,不是去靶场练枪。”

张启看着曾念乔眼里的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可他没办法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静养”。自从半年前从江阴回来,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每天都能梦见丁焕生、金超他们——丁焕生拿着他最喜欢的炒花生,坐在床边跟他说“队长,等你好了,咱们再去靶场比一场,这次我肯定赢你”;金超拿着他跟未婚妻的合照,笑着说“队长,等打完鬼子,我请你喝喜酒”;贺岩坐在窗边弹吉他,唱着他家乡的民谣,说“队长,等战争结束,我想带你们去我家那边看看,有大片的油菜花”。这些画面太清晰,清晰到他每次醒来,都觉得兄弟们还在身边,等着他一起归队,一起上天。

“我没忘医生的话。”张启握住曾念乔的手,她的手很暖,能稍微缓解他左胸的疼,“可我不能就这么躺着。你知道的,含光中队还在,虽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可总不能让这个番号就这么没了。我得多练会儿枪,多熟悉熟悉战机的操作,等归队的时候,才能对得起‘含光队长’这个称呼,才能对得起兄弟们。”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天在医院门口,那两个陆军士兵说我是‘踩着兄弟们的尸骨做英雄’,我没跟他们争辩,可我心里清楚,我不是什么英雄。我活着,只是因为兄弟们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丁副队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娘,他走之前还跟我说,等打完这仗,就回家给老娘养老;金超的未婚妻还在苏州等他,他们本来约定打完鬼子就结婚;贺岩是独生子,他爹娘还在等着他回家——他们都该活着,都该有机会看到鬼子被打跑的那天。可他们没了,我就得替他们看着,替他们守着这片天。”

风又吹过来,带着靶场的泥土气息,曾念乔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她看着张启眼底的光,那光里有愧疚,有思念,更有不放弃的信念,让她心里的委屈和后怕渐渐被心疼取代。她知道张启的脾气,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当初他明明伤得那么重,却还是坚持要回部队看看含光中队的营房,说“得让兄弟们知道,他们的营房还在”。

“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曾念乔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帮张启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可你得答应我,不能再硬撑了。要是练枪的时候觉得疼,就马上停下来,别像今天这样,明明疼得汗都出来了,还想着继续。”她从保温桶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姜茶的热气冒出来,带着淡淡的甜香,“我早上在家煮的姜茶,放了点红糖,能暖身子。你喝几口,歇会儿咱们就回去——今天就练到这儿,好不好?”

张启接过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慢慢传到心里。他低头看着杯子里琥珀色的姜茶,想起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每次冬天练完枪,曾念乔都会煮姜茶送来,丁焕生他们总笑着起哄“张队,嫂子对你可真好”,那时候的日子虽然紧张,却充满了希望。他抬起头,看着曾念乔眼里的担忧,点了点头:“好,听你的,今天就练到这儿。以后我不硬撑了,等伤彻底好透,再带着兄弟们的念想,好好上天。”

他喝了一口姜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胃,也让左胸的疼意缓解了些。小李在旁边见两人终于说定,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去收拾靶场的工具,心里却对这位张队长多了几分敬佩——他以前总觉得英雄是遥不可及的,可今天看着张启忍着疼还想着归队,想着牺牲的兄弟,才明白英雄不是天生的,是心里装着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是哪怕带着“定时炸弹”,也不肯放弃的人。

风渐渐小了,天上的雾彻底散开,阳光透过杨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张启和曾念乔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张启靠在石凳上,手里握着温热的保温杯,左胸的位置依旧能感觉到那颗子弹的存在,像个沉默的提醒者,提醒他那些牺牲的兄弟,提醒他肩上的责任。曾念乔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他刚才掉落的步枪,轻轻擦拭着枪身的灰尘,两人都没说话,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远处的靶场上传来小李收拾工具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鸟鸣,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可张启知道,这份平静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他不能辜负。他低头看了看左胸的位置,在心里对丁焕生、金超、贺岩他们说:“兄弟们,再等等我,等我把这颗‘定时炸弹’稳住,等我能重新驾着战机上天,一定把鬼子赶出去,守住咱们想守的这片天。”

阳光越来越暖,照在张启的脸上,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只剩下坚定的光。那颗藏在他左胸的子弹,是危险的“定时炸弹”,却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一份关于守护与传承的、永不熄灭的热血与信念。只要这份信念还在,他就不会停下脚步,就像含光中队的番号不会消失一样,那些牺牲的兄弟的名字,那些未凉的热血,都会永远刻在他的心里,陪着他一起,等着胜利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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