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一片风云起·续:弹留体内与生死续航
术后监护室的仪器“滴滴”声依旧规律,却像根细弦绷在曾念乔心上。他刚从护士站拿来张启的复查报告,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却觉得重得几乎握不住——X光片上,那颗子弹依旧嵌在张启左胸第三与第四根肋骨之间,只是位置比术前稍微偏移了些许,离心脏的距离,依旧是医生口中“生死一线”的两指之隔。
“李主任,怎么会这样?术前不是说有六成把握能取出来吗?”曾念乔拦住刚查完房的李主任,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李主任摘下口罩,眼底满是疲惫,却还是耐心解释:“手术中我们发现,子弹周围的血管和神经已经严重粘连,而且它紧贴着冠状动脉——稍微一动,就可能引发大出血,甚至心跳骤停。我们尝试分离了三次,每次都看到血管壁有撕裂的迹象,只能立刻停止。保命,比冒险取弹更重要。”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曾念乔头上。他回头望向病床上的张启,对方还在昏睡,脸色白得像纸,左胸缠着厚厚的绷带,连呼吸都带着轻微的起伏,仿佛稍微用力就会牵扯到那枚“定时炸弹”。曾念乔想起手术前,张启清醒时攥着他的手说“要是能把子弹取出来,我就能早点归队”,眼里的光像星星一样亮,可现在,这份希望却被现实狠狠打碎。
不知过了多久,张启的眼皮轻轻动了动。曾念乔立刻收起报告,快步走到病床边,握住他的手:“张启,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张启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渐渐聚焦在曾念乔脸上。他先下意识摸了摸左胸,绷带的厚重感让他愣了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子弹……取出来了吗?”
曾念乔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像堵着东西,半天说不出话。他看着张启眼里期待的光,终究还是没敢直接说出口,只是勉强笑了笑:“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别的先别想。”
可张启不是傻子。他看着曾念乔躲闪的眼神,又想起手术中模糊的记忆——他似乎听到医生说“血管粘连太严重”“不能再动了”,心里瞬间凉了半截。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左胸的剧痛拽得倒回床上,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念乔,你别骗我……子弹是不是还在里面?”
曾念乔见瞒不住,只能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医生说……子弹周围的血管太脆弱,强行取出来风险太大,只能先留在里面。但你别担心,他们说只要好好护理,按时吃药,就能控制住,不会影响……”
“不会影响什么?”张启突然打断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不会影响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兄弟们的照片发呆?不会影响我连枪都握不稳,更别说上天打鬼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我就知道……我就是个废人,连颗子弹都治不好,还怎么对得起含光的兄弟?”
“你胡说什么!”曾念乔急忙按住他的手,生怕他激动牵动伤口,“你不是废人!医生说了,只要控制好炎症,避免剧烈运动,你还是能归队的!就算子弹在里面,你依旧是含光中队的队长,是那个能带着兄弟们打胜仗的张启!”
可张启根本听不进去。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丁焕生、金超他们的笑脸——丁副队拍着他的肩膀说“队长,等你伤好,咱们再比一场射击”;金超拿着战机模型说“队长,我新研究了个战术,等你回来咱们试试”;贺岩弹着吉他说“队长,等战争结束,咱们去我家乡看油菜花”。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接下来的几天,张启变得沉默寡言。护士来换药,他闭着眼睛不说话;曾念乔喂他吃饭,他也只是机械地张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有一次,曾念乔拿来他的飞行日志,想让他看看兄弟们的签名,他却一把推开,日志掉在地上,封面的“含光中队”四个字被摔得微微变形。
“别拿这些来烦我!”张启的声音带着烦躁,却没什么力气,“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保护兄弟们的念想?这日志,你还是烧了吧!”
曾念乔捡起日志,看着封面上的褶皱,心里又疼又急。他知道张启是在跟自己赌气,可他更怕这份绝望会压垮张启。那天晚上,他悄悄去了含光中队的旧营房——那里还保留着兄弟们的床铺,丁焕生的床头贴着一张家人的照片,金超的枕头下还压着一本没看完的战术书,贺岩的床尾挂着他常穿的飞行服。曾念乔拍下这些画面,第二天早上,把照片放在张启的床头。
张启醒来时,看到那些照片,眼神动了动。他拿起丁焕生家人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笑得满脸皱纹,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丁副队说,等打完鬼子,就带老娘来昆明看樱花。”他又拿起金超的战术书照片,书页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最后一页写着“等张队归队,一起完善这个战术”。
曾念乔坐在床边,轻声说:“这些,都是兄弟们的念想。他们从来没指望你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替他们看看鬼子被打跑的那天,替他们完成没做完的事。子弹没取出来又怎么样?你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张启看着照片,眼眶慢慢红了。他想起半年前江阴空战,丁焕生为了掩护他,驾着战机撞向敌机;金超为了保护编队,徒手扔出手榴弹;贺岩为了避开村庄,把战机拉向山坡。他们用生命换来了他的活,他怎么能因为一颗子弹,就放弃自己?
“念乔,”张启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多了几分力气,“帮我把日志拿过来。”
曾念乔立刻递过日志,张启翻开第一页,看着兄弟们的签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他拿起笔,在最后一行写下:“兄弟们,子弹虽然没取出来,但我会好好活着,替你们看着胜利的那天。含光中队,永不退惧。”
从那天起,张启渐渐振作起来。护士来换药,他会主动配合;医生来复查,他会详细询问护理注意事项;曾念乔喂他吃饭,他会说“再加点粥,我想多吃点,早点好起来”。他开始每天听曾念乔读战术书,虽然不能下床,却会在脑海里模拟战机飞行的路线,偶尔还会跟曾念乔讨论战术细节。
一周后,张启转到了普通病房。那天阳光很好,曾念乔推着轮椅,带他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张启看着远处的天空,蓝得像一块透明的宝石,他轻轻摸了摸左胸,那里还能感觉到子弹的存在,却不再是之前的恐惧,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念乔,”张启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等我好点,咱们去靶场看看。就算不能剧烈运动,我也想摸摸枪,找找以前的感觉。”
曾念乔笑着点头:“好,等你能下床,咱们就去。到时候,我陪你一起练,就算打不了十环,咱们也得让兄弟们知道,含光的队长,还没倒下。”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宁静。张启看着天空,心里默默对兄弟们说:“等着我,我会带着你们的念想,继续走下去。就算子弹永远留在体内,我也会用这颗心,守护好咱们想守护的这片天。”
接下来的日子,张启开始积极配合治疗。他每天按时吃药,做康复训练,虽然左胸偶尔还会隐隐作痛,但他再也没抱怨过。曾念乔每天都会来陪他,有时给他读新闻,有时跟他讨论战术,有时只是安静地坐着,陪他看窗外的天空。
一个月后,张启的炎症终于控制住了,医生说他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但要定期复查,避免剧烈运动。出院那天,曾念乔推着轮椅,张启手里拿着兄弟们的照片和飞行日志,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咱们回家。”张启说。
“好,回家。”曾念乔推着轮椅,慢慢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前方的路还很长,那颗子弹依旧嵌在张启的体内,像一颗特殊的勋章,见证着他的坚强与执着,也见证着一份永不熄灭的信念——含光中队的故事,还没结束;他们的守护,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