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一片风云起·续:户籍本上的“丁”与心头的“李”
昆明的雨季来得突然,营区的土路被浇得泥泞,张启刚带着队员完成模拟空战训练,裤脚沾满了泥点,就见岗哨一路小跑过来,神色急切:“张队,营门口有位河南来的大娘,说要找‘丁焕生’,还拿着一本旧户籍本,说是您认识的人。”
“丁焕生?”张启心里“咯噔”一下——自江阴空战之后,“丁焕生”这三个字就像一根刺,藏在含光中队每个人的心里。他快步往营门口走,远远就看见雨棚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紧紧攥着个用塑料袋裹得严实的本子,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却依旧挺直着脊背,眼神里满是期盼。
“大娘,您找丁焕生?”张启走到老人面前,尽量让声音放柔和。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急忙把怀里的本子递过来:“俺找俺儿春来!他在部队改名叫丁焕生,您看这户籍本,上面写着呢!”
张启接过户籍本,塑料膜上还带着老人的体温。翻开泛黄的纸页,第一页就是“丁焕生”的名字,出生日期、籍贯都和队里档案一致,可在“曾用名”那一栏,用铅笔写着两个小字——“李春来”,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还能看清笔画。旁边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亮,嘴角带着笑,和记忆里丁焕生的模样渐渐重合。
“您是……丁焕生的母亲?”张启的声音瞬间哑了,他想起丁焕生在队里总被大家叫做“二哥”,想起他每次寄家书都要避开众人,想起他床头那本没寄出去的信,收信人写着“河南老家 母亲收”,却一直压在枕头下,直到牺牲后才被发现。
老人点了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俺是春来的娘。他十五岁那年走的,说要去当兵,临走前跟俺说,他改了姓,跟着收留他的丁大爷姓丁,叫焕生,说这样能让俺放心,也能有个新念想。俺这几年一直没收到他的信,只收到过几次汇款,地址都是部队的,俺怕打扰他,就没敢来。直到上个月,汇款停了,俺才慌了,拿着这户籍本,一路问着找来的。”
张启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扶着老人往营房走,雨水打在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曾念乔听说消息,也急忙赶过来,手里拿着干毛巾和热水,一边给老人擦头发,一边轻声安慰:“大娘,您别急,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有话咱们慢慢说。”
营房里,老人捧着热水杯,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她看着张启,又看了看曾念乔,声音带着哽咽:“俺知道,春来可能……出事了。俺在路上就想,要是他好好的,肯定会给俺回信的。俺就是想来看看,他待的地方,他的战友,俺想知道,他走的时候,是不是安心的。”
张启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丁焕生的飞行日志——那是二哥牺牲后,他从战机残骸里找回来的,封面已经被烧得焦黑,里面却还留着几页完好的内容。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今日执行任务,掩护编队撤离,若未能归队,抚恤金请转至河南老家,母亲年迈,托战友照拂。户籍已改丁姓,勿寻李春来,免她牵挂。”
“大娘,”张启把日志递给老人,手指轻轻点在“勿寻李春来”几个字上,“二哥……春来他,在三个月前的江阴空战里,为了救我,牺牲了,含光中队江阴一战所有队员全部殉国,只有我活了下来。他怕您担心,改了姓,连户籍都改了,就是不想让您知道他在前线的危险。他到最后,都在想着您。”
老人接过日志,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紧紧攥着日志,像握着儿子的手,许久才开口:“俺知道,俺儿是个好孩子。他从小就懂事,跟着丁大爷过活,就把丁大爷当亲爹,改了姓,也是想报答丁大爷的恩情。他走的时候跟俺说,‘娘,俺以后叫丁焕生,焕发新生的焕,生命的生,俺要活出个人样来,替您和丁大爷争光’。”
曾念乔坐在老人身边,轻声问:“大娘,您说的丁大爷,是……”
“是收留春来的好心人。”老人擦了擦眼泪,慢慢说起往事,“春来他爹走得早,俺一个人拉扯他,实在没办法,就把他送到邻村的丁大爷家。丁大爷没儿没女,待春来像亲儿子,供他读书,教他做人。后来丁大爷走了,春来就说,他要跟着丁大爷姓,以后不管走到哪儿,都不能忘了丁大爷的恩情。再后来,他看到招兵的告示,就跟俺说要去当兵,说要保家卫国,让更多人能好好过日子。”
张启看着老人,心里满是愧疚。他想起二哥在队里,从来没提过自己的过往,只知道他为人正直,对兄弟们照顾有加,每次有危险任务,都冲在最前面。原来,这份勇敢的背后,藏着对母亲的牵挂,对恩人的感恩,还有对家国的责任。
“大娘,”张启站起身,对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二哥是含光中队的英雄,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娘,我们会像春来一样,照顾您,给您养老。”
老人摇了摇头,却笑了:“俺不用你们照顾,俺身子骨还硬朗。俺就是想来看看他待的地方,看看他的战友,知道他没白活,俺就放心了。这户籍本,俺带来了,就放在这儿,跟他的日志放在一起,也算是了了俺的心愿。”
接下来的几天,张启和曾念乔陪着老人去了烈士陵园。丁焕生的墓碑上刻着“丁焕生烈士 含光中队副中队长”,老人把户籍本放在墓碑前,轻声说:“春来,娘来看你了。你改了姓,成了英雄,娘为你骄傲。这户籍本,俺给你带来了,你在这边,也能记得自己的根,记得丁大爷的恩情,记得俺这个娘。”
张启在墓碑前放上一束白菊,声音坚定:“二哥,您放心,我们会带着您的念想,继续往前冲,替您守护好这片天,替您照顾好娘。您的名字,不管是丁焕生,还是李春来,都会永远刻在我们心里。”
离开烈士陵园时,雨已经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老人看着彩虹,笑着说:“春来小时候最喜欢看彩虹,说彩虹是老天爷给好人的奖励。俺想,他现在肯定也在看着呢,看着你们好好的,看着咱们的国家越来越好。”
回去的路上,曾念乔对张启说:“原来二哥改户籍,不仅是为了报恩,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信念。他用‘丁焕生’这个名字,活出了不一样的人生,也用这个名字,守护了更多人。”
张启点头,手里攥着丁焕生的飞行日志,心里更加坚定。他知道,丁焕生虽然不在了,但“丁焕生”这个名字,还有“李春来”这个名字,都会成为含光中队的精神象征,激励着每一个队员,为了信念,为了家国,为了那些牺牲的兄弟,继续翱翔在蓝天上,直到胜利的那天。
后来,老人在营区附近找了个住处,每天都会来营房看看,帮着打扫卫生,给队员们缝补衣物,就像丁焕生在时那样。张启每次训练回来,都会给老人讲训练的情况,讲队里的趣事,老人总是听得很认真,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有次,队员们训练结束,围坐在老人身边,听她讲丁焕生小时候的故事。老人笑着说:“春来小时候可调皮了,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每次都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却还嘴硬说自己是‘小英雄’。没想到,长大了,真的成了英雄。”
队员们听着,都忍不住笑了,眼眶却红了。他们知道,丁焕生不仅是他们的二哥,是他们的英雄,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过童年的调皮,有过对家人的牵挂,有过对未来的期盼。
夕阳下,老人的身影和队员们的身影交织在一起,营区里充满了温暖的气息。张启看着这一幕,心里明白,丁焕生的精神,已经深深扎根在含光中队的每一个人心里,而那份跨越生死的牵挂与信仰,会像不灭的火种,永远照亮他们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