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雨夜似乎没有尽头,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阁楼里,江誉面对着屏幕上被剥离出来的、属于S A的加密数据碎片,如同一个面对着一堆被烧焦的古代竹简的考古学家。内容无法直接读取,但他必须从这些“残骸”的形状、大小、标记中,解读出书写其上的信息。
他之前的分析已经确定,这是一次高优先级的指令传递。现在,他需要理解指令是如何传递的。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更是洞察李志思维模式的关键。
他将SA的所有数据碎片,按照毫秒级同步的时间戳T0进行对齐,并以来源IP的地理位置为纵轴,时间流逝为横轴,绘制了一张动态的通信流图。
图像呈现出的模式,让他瞳孔微缩。
指令的传递,并非像传统金字塔结构那样从顶端层层下发,也并非简单的点对点传播。它更像……一滴墨水滴入静水后,产生的涟漪扩散,但又不是均匀的同心圆。
在T0时刻,指令信号几乎同时出现在三个核心节点:法兰克福、哥本哈根(隶属波罗的海集群)、以及一个之前未被重点关注、但此刻清晰浮现的——布拉格节点。这三个节点,如同被同时敲响的音叉。
紧接着,信号并未立即向更底层的节点扩散,而是在这三个核心节点之间,开始了极其快速、复杂的数据交换。数据量不大,但交换频率极高,在毫秒和微秒级别上往复穿梭,持续了约300毫秒。这个过程,在流量图上形成了一团密集、闪烁的光点群,如同蜂群聚集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300毫秒后,这团“嗡鸣”的光点群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信号才开始以这三个核心节点为新的源头,呈辐射状向下一级的区域节点传递。而传递的方式,也并非简单复制,而是每个核心节点似乎只负责向特定的几个下级节点传递经过某种“加工”后的指令片段。
江誉死死盯着那持续300毫秒的核心节点间高频交互。这不像是在传输完整的指令内容,更像是在……协商或验证什么。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指令本身可能并不完全包含在最初发出的信号里。最初的信号,也许只是一个“触发密钥”或者“指令索引”。三个核心节点在收到这个密钥后,需要彼此沟通,共同完成对指令的“解锁”和“重构”,确认指令的完整性和执行权限,然后才各自分头下达。
这种模式,极具生物智能的特征,类似于蜂群或蚁群在做出集体决策时的信息素交流。每一个节点都拥有部分信息或验证能力,需要协同才能激活整个指令链。这极大地增强了安全性,即使某个节点被渗透或捕获,也无法单独获取完整的指令,也无法冒充其他节点发出虚假指令。
这就是“蜂鸣指令”——通过核心节点间的低频、高速、加密的“低语”,达成共识后,再激活整个网络。
那么,破译的关键,就在于理解这持续300毫秒的“蜂鸣”内容。虽然它们同样被加密,但其模式本身可能暴露信息。
江誉对这段高频交互的数据包序列进行了更深入的分析。他注意到,数据包的大小分布呈现一种特定的统计规律,交互的时序间隔也并非完全随机,存在微弱的周期性。这可能是某种自定义的握手协议,或者反映了底层加密算法运算过程中的时间特征。
他尝试了多种密码学上的侧信道攻击思路。虽然无法直接破解加密内容,但通过分析这些数据包在特定时间点的大小变化和交互节奏,他可以尝试推断出节点间正在进行何种类型的密码学操作密钥交换、数字签名验证、随机数生成等。
经过数小时不眠不休的推算和建模,结合他对李志技术习惯的了解(如对特定算法和协议的偏好),他逐渐勾勒出这“蜂鸣”过程可能的内涵:
1. 初始验证: 法兰克福节点(可能最接近蜂后)首先发出一个包含时间戳和随机数的挑战包。
2. 协同应答: 哥本哈根和布拉格节点几乎同时响应,响应数据包的大小和内容似乎与它们各自持有的、不同的密钥碎片有关。
3. 密钥重构: 三个节点的应答数据在极短时间内经过多次往返,可能是在协同计算一个临时的会话密钥或完成一次分布式签名验证。
4. 指令解锁: 验证通过后,真正的指令内容(可能是加密状态的)才被从某个安全存储区释放,或者由三个节点共同解密还原。
这个模式揭示了一个关键信息:布拉格节点,其权限等级似乎与法兰克福、哥本哈根这两个已知的重要节点平级!它不再是可能的目标或边缘节点,而是“蜂巢”在欧洲的核心指挥层之一!
这个发现让江誉的后背渗出一丝寒意。李志将如此重要的节点设置在布拉格这样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看似平静的中欧城市,其隐蔽性和反常规思维令人咋舌。
同时,江誉还从“蜂鸣”指令的元数据中捕捉到另一个细微的线索。在指令开始向下级节点扩散后,流向布拉格节点所在分支的数据流量,与其他分支有极其细微的差异。其他分支的指令似乎更偏向于操作性的“行动指令”(如调动资源、启动诈骗脚本),而布拉格分支接收到的指令碎片,其模式更接近“控制指令”或“配置更新”,涉及的主要是策略层面的参数调整和资源分配逻辑。
这似乎印证了之前关于“荆棘鸟”擅长心理操控和话术设计的推测。布拉格节点,很可能就是“荆棘鸟”的直接上级或她所在的技术支持中心,负责为整个欧洲区的诈骗活动提供“战略指导”和“话术弹药”!
江誉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让这些信息在脑中沉淀、碰撞。他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网络空间中,三个核心节点间发出的、常人无法感知的“蜂鸣”。这低语决定了成千上万起诈骗案的细节,操控着无数受害者的命运,也隐藏着通往“蜂后”的路径。
他已经从数据的残影中,拼凑出了“蜂巢”欧洲指令传递的核心模式,并成功将焦点锁定在布拉格。更重要的是,他窥见了这个庞大犯罪帝国运作神经的一部分——那种去中心化、协同验证的蜂群思维模式,充满了李志式的、对“绝对安全”和“高效协同”的偏执。
然而,知道模式不等于能破解具体内容,定位到布拉格不等于能找到“荆棘鸟”。下一步,他需要更深入地切入布拉格节点的通信,寻找那个隐藏在数据洪流背后的“灵魂”——无论是“荆棘鸟”,还是其他核心成员。
他需要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布拉格节点主动露出更多破绽的机会。
窗外,雨势渐小,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网络深渊中的博弈,永不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