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决意

法国阿尔萨斯，安全屋地下室。时间仿佛凝固在昏黄灯光与潮湿空气交织的沉闷里。那台象征着警告与挑衅的GP328对讲机，此刻静静躺在工作台一角，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铭刻着过往的死亡与未来的威胁。

江誉没有立刻行动。极致的压力之下，反而催生出一种异常的冷静。他像一台精密仪器，开始系统性地进行战前准备。这不是冲动，而是权衡所有可能性后，做出的最终抉择。

第一步：物理准备。

他打开那个看似普通的登山包，将里面所有物品倾倒在铺着防水布的地面上。装备不多，但每一样都关乎生死。他逐一检查：

- 通讯设备： 加密卫星电话、经过改装的智能手机、多个预付费SIM卡、微型耳麦、信号干扰器。测试电量，检查加密密钥状态。

- 侦察工具： 高倍望远镜、夜视仪、微型无人机（仅剩最后一架备用的）、无线信号嗅探器。清洁镜头，校准功能。

- 生存装备： 急救包（补充了止血凝胶和抗毒素）、水净化吸管、高能量压缩食物、多功能工具钳、战术手电。

- 防卫手段： 一把哑光的陶瓷匕首（可过一般安检）、一支电击笔、几枚非致命性震爆弹和烟雾弹。仔细检查触发机构。

- 特殊物品： 那几个微型传感器（“纽扣”式、水声探测器等）、屏蔽袋装着的U盘（内含维克多·陈的日志）、以及那台该死的对讲机。

他舍弃了部分冗余物品，最大限度轻量化。然后，开始制作“黑匣子”。他取出三个特制的、防水防震防电磁脉冲的微型硬盘，将核心数据——维克多·陈的日志、与“夜枭”的部分通讯摘要、对警方内部异常的怀疑记录、以及“毒蝎”账本索引的残片——进行多重加密后，分别存入。每个硬盘还包含一个定位器和自毁程序（在错误密码输入次数超标或接收到特定远程指令后触发）。

“夜枭，”他通过加密频道说，“‘黑匣子’坐标同步给你。一号埋藏点，镇外废弃葡萄园酒窖东侧第三根石柱下；二号，斯特拉斯堡中央火车站第24号储物柜（凭码提取）；三号……随我行动。”他保留了最后一个，作为最后的保险。

“坐标已记录。数据镜像已完成异地备份。”“夜枭”回应，“一旦‘黑匣子’信号异常，我会启动应急协议。”

第二步：数字迷宫的构建。

这才是“共情之刺”行动的关键。江誉与“夜枭”开始最后一遍打磨那个名为“阴影”（The Shade）的虚拟身份。

- 背景故事： “阴影”，男，背景设定为维克多·陈的远房侄子，自幼父母双亡，由维克多资助留学。维克多“意外”身亡后，他始终怀疑真相，多年暗中调查，逐渐发现李志及其“蜂巢”帝国的存在，并坚信李志是杀害维克多的元凶。动机：复仇。

- 数字足迹： “夜枭”伪造了长达数年的、符合“阴影”身份的网络活动痕迹：在隐秘论坛询问维克多往事、学习黑客技术、追踪与李志早期公司相关的金融记录碎片、甚至还有几次失败的、试图接近“蜂巢”低级别节点的尝试记录。所有这些痕迹都做得恰到好处——既能显示其决心和能力，又不会完美到令人怀疑。

- 情感钩子： 这是最微妙的部分。江誉亲自录制了一段音频，作为“阴影”的“独白”。他没有使用任何变声器，而是用一种压抑着巨大痛苦、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的真实嗓音，讲述“叔叔”维克多如何如父如兄般待他，以及发现“真相”后的愤怒与绝望。他特别加入了关键句：“……他们告诉我那是意外，就像他们告诉另一个人的搭档那样……悬崖，怎么会有那么多意外？”——直接回应那句“悬崖不止一个”的警告。

- 投递机制： 利用“蜂巢”招募平台那个隐蔽后门，“夜枭”将“阴影”的“求职信”和加密的联系方式（一个一次性的、无法追踪的暗网信箱）打包，通过延迟木马，设定在12小时后，从一台位于保加利亚的、被劫持的肉鸡服务器发送给“荆棘鸟”的一个已知伪装身份（一个活跃在高端艺术品投资论坛的匿名账号）。

“剧本已固化，数字幽灵‘阴影’已激活。”“夜枭”确认，“投递倒计时：11小时59分。”

第三步：心理的淬炼。

当所有技术准备就绪，地下室重归寂静。江誉坐到角落，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磨损严重的皮质钥匙扣。上面没有钥匙，只有一张小小的、过塑的照片。照片上，他和阿亮穿着集训服，勾肩搭背，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那是他们刚成为搭档不久时拍的。

五年来，他无数次凝视这张照片，愧疚像毒液般侵蚀内心。但此刻，看着阿亮清澈的眼睛，那股灼烧般的痛苦，渐渐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坚不可摧的力量。

“最后的警告”没有让他恐惧，反而帮他撕掉了最后一丝犹豫。对方用阿亮的死来威胁他，这本身就是最确凿的供状——他们害怕了。害怕他查下去，害怕真相大白。

他想起维克多·陈日志里那个阳光的年轻人，也想起李志阴郁的眼神。两个合作伙伴，一个坠崖，一个成为了黑暗帝国的“蜂后”。这不仅仅是犯罪，这是一条由背叛和鲜血铺就的毁灭之路。

他不能再满足于在外围敲敲打打。必须深入核心，直面那个编织了这一切黑暗的蜘蛛。李志是最终目标，但“荆棘鸟”可能是通往核心最快，也是最危险的捷径。她的心理弱点，她对李志可能存在的怨恨，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荆棘鸟”在巨大的利益和情感纠葛面前，会做出何种选择。赌注是他江誉的性命，以及为阿亮和无数受害者讨回公道的唯一机会。

他收起照片，站起身。眼神中不再有迷茫，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个属于阿亮的对讲机，摩挲着上面的磨损痕迹，然后将其小心地放进背包最内侧的隔层。这不是负担，而是誓言的见证。

“夜枭，”他平静地开口，声音在地下室回荡，“投递完成后，密切关注一切反馈。同时，启动‘灯塔’协议。”

“灯塔”协议，是最高警戒等级。意味着“夜枭”将调动所有资源，监控所有与“蜂巢”、“荆棘鸟”、李志相关的网络和物理活动，并准备好一旦江誉失联或发出特定信号，就将所有“黑匣子”数据向多个预设的、可靠的新闻机构和执法部门（经过严格筛选）公开。这是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

“灯塔已激活。”“夜枭”的回应简短而凝重。

江誉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临时的庇护所。然后，他背起行囊，毫不犹豫地推开那扇通往屋外黑暗的门。阿尔萨斯夜晚清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葡萄藤的微甜和远山的寒意。

他没有回头。决意已定，便再无退路。他像一颗脱离轨道的流星，义无反顾地撞向那片吞噬光明的深渊。下一步，将是与“荆棘鸟”在虚拟世界的第一次接触，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风暴，即将在暗网的某个角落悄然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