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斯特拉斯堡,凌晨四点。城市尚未苏醒,街道被浓重的雾气笼罩,路灯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模糊不清。江誉站在廉价旅馆房间的窗前,看着楼下空旷的街道,指尖在冰冷的窗框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距离“荆棘鸟”约定的慕尼黑中央火车站会面时间,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
“荆棘鸟”的回应,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一道精心设计的考题,或者说,一个布置精巧的陷阱。慕尼黑中央火车站,欧洲最繁忙的交通枢纽之一,每天吞吐着数十万旅客。那里信号环境复杂至极——数百个公共Wi-Fi热点、成千上万的移动设备信号、严密的警方监控网络、以及可能存在的、来自“蜂巢”或其他势力的专属监听节点。在这种环境下进行一场绝不能被打扰的加密对话,如同在暴风雨中的钢丝上跳舞。对方的目的很明确:最大限度增加江誉被追踪和定位的难度,同时测试他的技术实力和心理素质。
“不能去。”这是最直觉的反应。但江誉知道,拒绝就意味着之前所有的铺垫前功尽弃,也等于向“荆棘鸟”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或心怀恐惧。他必须去,而且要在对方的规则内,玩赢这场游戏。
“夜枭,”江誉接通加密频道,声音冷静,“分析慕尼黑中央火车站的电磁环境模型,特别是主候车大厅。我需要一个‘影子’方案。”
“数据已调取。”“夜枭”的回应迅速而精确,“主候车大厅面积约八千平方米,穹顶结构,有强烈的信号多径效应。公开的无线接入点超过120个,运营商基站信号覆盖重叠严重。警方拥有至少12个高清监控集群和一个人流热力图扫描系统。此外,检测到至少三个未经公开注册的、信号强度异常且加密方式特殊的隐藏节点,疑似私人或组织专用。环境评级:极度危险。”
江誉的大脑飞速运转。硬闯是不可能的,他需要一个替身,一个能在复杂环境中完美模拟他数字特征的“影子”,吸引并迷惑潜在的监视者,而他自己,则需要在另一个相对安全的地点,远程操控这场对话。
“我们需要一个‘数字双胞胎’,”江誉说,“一个能够模拟我设备信号特征、行为模式,并能在火车站环境中自主移动、应对基本扫描的自动化程序。同时,我需要一个绝对干净的、物理隔离的远程操作点。”
“概念可行,但执行难度极高。”“夜枭”分析道,“创建行为模拟程序需要时间,且存在被高级AI监测系统识破的风险。远程操作点的信号链路必须极度隐秘,任何微小的泄露都可能被三角定位。”
“我们有替代方案,”江誉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用创造全新的‘双胞胎’,我们可以‘借用’一个。”
“借用?”
“火车站里最不引人注意的是什么?是数量庞大的、行为模式固定的清洁机器人、行李运输车,甚至是……游客遗弃的、仍开启蓝牙和Wi-Fi的旧手机。”江誉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找到一个合适的载体,将我们的控制程序像病毒一样植入,让它按照预定路线移动,并间歇性模拟发射我们准备好的设备信号。而我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雾气中若隐若现的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尖顶上。
“我需要一个信号中转站,一个足够高、视野开阔、能覆盖广阔区域,且本身电磁背景复杂到足以掩盖我们微弱的专用链路信号的地方。”
“斯特拉斯堡大教堂顶部观光平台,”“夜枭”立刻接上,“高度142米,是城市制高点之一。本身是热门景点,日常游客无线信号密集。顶部有通信运营商的大型天线阵列,背景噪音充足。缺点是自身安保和监控严密。”
“就是那里。”江誉下定决心,“准备两套设备。一套精简版,用于植入我们选中的‘载体’;另一套强化版,用于大教堂远程操作。链路使用…低频段跳频激光通信。”
激光通信!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利用不可见的激光束在两点之间传输数据,方向性极强,几乎无法被中途截获,但要求两点之间必须严格可视,且受天气影响巨大。今天的浓雾,既是掩护,也是挑战。
“激光通信需要精确的光学校准和稳定平台,在观光平台上操作极易被干扰或发现。”“夜枭”提出风险。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伪装。”江誉走到背包前,取出一个经过改装的长焦镜头和三脚架,“一个热情的、想要在雾中拍摄城市全景的‘摄影师’,不会太引人注目。激光发射器可以集成在镜头内部。”
计划在紧张的筹备中迅速成型。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夜枭”负责筛选慕尼黑火车站的实时监控数据,寻找合适的“载体”——最终锁定了一台按照固定路线巡逻的机场式清洁机器人,其控制系统存在一个已知的、可远程利用的配置漏洞。同时,他编写了用于植入和模拟信号的微型程序。
江誉则精心改装他的摄影设备,将微型激光收发器巧妙隐藏。他准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背包,一个放入经过处理的、模拟他个人电子设备信号的发射器,另一个则装着真正的远程控制终端。
上午九点,江誉退掉旅馆房间,背着第一个背包,融入斯特拉斯堡清晨的游客人流中。他像普通游客一样,买票登上大教堂的观光平台。平台上游客不多,雾气比凌晨时淡了一些,但能见度依然有限。他选择了一个靠近角落、相对僻静但视野能覆盖东南方向的位置,架起三脚架和“相机”,开始认真地调试镜头,仿佛在等待雾气散去的最佳拍摄时机。
与此同时,远在慕尼黑,“夜枭”远程攻破了那台清洁机器人的控制系统,植入了模拟程序。程序启动,机器人依旧沿着既定路线缓慢移动,但它内部开始周期性地发射出与江誉常用设备高度相似的蓝牙和Wi-Fi探测信号。在车站监控中心看来,这只是一个信号略有些异常的电子设备,混杂在成千上万的信号中,并不显眼。
上午十点五十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江誉通过伪装成取景器的微型屏幕,确认激光链路与慕尼黑火车站区域内一个由“夜枭”事先布置的中继点成功建立连接,信号强度虽然因雾气有所衰减,但足够稳定。他戴上一个骨传导耳机,手指悬在无线快门按钮上——那同时也是通讯的开启键。
慕尼黑中央火车站,主候车大厅。人流如织,喧嚣鼎沸。那台被植入程序的清洁机器人,正沿着大厅边缘,不紧不慢地滑行。
斯特拉斯堡大教堂顶端,江誉如同石雕般静止,只有镜片后的眼睛,紧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
十一点整。
江誉按下了“快门”。
骨传导耳机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电流嘶声,随后,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但依然能听出冰冷质感的女性声音响起,说的是英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东欧口音:
“阴影?”
“是我。”江誉回应,声音透过变声器,变得低沉而沙哑,符合“阴影”饱经风霜的设定。
“你选择了这里。勇气可嘉,或者……愚蠢透顶。”对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你有六十秒证明你不是警察或者李志的诱饵。关于维克多,告诉我一件只有他真正的亲人才会知道的、无关紧要的私事。”
江誉的心脏微微一缩。问题很刁钻,既验证身份,又避免触及核心秘密。他迅速回忆维克多·陈日志里的生活细节,那些散落在技术记录间的、看似无用的碎片。
“他喝咖啡必须加三块方糖,但又总是抱怨太甜。他书桌右下角的抽屉里,藏着一包他妻子生前最喜欢的、但他自己其实受不了味道的薄荷烟,从未开封。”江誉用一种带着怀念和苦涩的语气说道,“他说,那是为了提醒自己,有些人走了,但味道还在。”
耳机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然后,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少了一丝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
“看来你确实做了功课。”她顿了顿,“但功课做得再好,也无法改变你正在玩火的本质。李志不会放过任何追查维克多死因的人。”
“我知道。”江誉顺着“阴影”的人设说,“所以我需要盟友。一个同样不想永远活在他阴影下的人。”他直接抛出了诱饵。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更长。背景里只有火车站模糊的喧嚣和激光链路稳定的微弱蜂鸣。
“盟友?”对方轻笑一声,带着讽刺,“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有共同利益?”
“凭你私下记录的那些‘观察笔记’,”江誉冒险一搏,引用了从“荆棘鸟”与李志通讯中破译出的一个模糊关键词,“关于‘蜂后’的…情绪波动周期。那不是出于忠诚的记录,对吗?”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涟漪。耳机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手指猛地敲击桌面的声音。
“你比我想象的…知道得更多。”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危险而尖锐,“但这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这次对话到此为……”
“等等!”江誉打断她,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如果我说,我可能找到了维克多留下的…‘保险’呢?不是账本,是别的。关于‘信天翁’的。”
“信天翁”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江誉明显感觉到通讯那端的呼吸声停滞了一瞬!这个从“清道夫”队员临死呓语中获得的代号,果然击中了要害!
“……你在哪里?”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急迫的审慎。
“不在慕尼黑。”江誉保持警惕,“如果你想谈,换一种更安全的方式。给我一个一次性的、无法追踪的投递地址。我会给你…一个样本。”
长时间的静默。江誉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成败在此一举。
“……好。”最终,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语速极快地报出了一长串复杂的字符串,是一个使用特定加密协议的暗网信箱地址,“二十四小时内。只收文字,不要附件。如果内容有价值…或许我们可以继续这场危险的游戏。”
通讯被干脆利落地切断。激光链路的指示灯也随之熄灭。
江誉缓缓松开握着快门按钮的手,发现掌心全是冷汗。他迅速拆卸设备,装入背包,混入刚刚登上平台的一批旅行团游客中,平静地离开了大教堂。
他成功了。至少,第一步成功了。他成功引起了“荆棘鸟”的强烈兴趣,并且将“信天翁”这个关键的钩子抛了出去。接下来的样本投递,将是更大的考验,他必须给出足够震撼但又不会暴露自身底牌的信息。
回到斯特拉斯堡市区一个嘈杂的网吧隔间,江誉通过层层跳转,将一段精心编辑的、关于“信天翁”与维克多·陈早期合作片段(经过脱敏处理)的文字信息,发送到了那个一次性地址。
信息显示“已送达”。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条隐藏在欧陆迷局深处的“荆棘鸟”,是否会啄食这枚带着剧毒、却也可能蕴含生机的诱饵。
暗渡陈仓,第一步已经迈出。他成功地利用一个清洁机器人作为替身,在“蜂巢”的眼皮底下,与核心成员完成了一次危险的接触。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信任的建立如同在刀尖上构筑楼阁,任何一丝失误,都将导致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