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柏林远郊。一片废弃的工业区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沉默着，锈蚀的管道如同巨兽的骸骨，缠绕着空荡的厂房。寒风呼啸着穿过破碎的窗户，卷起地上的积雪和尘土。按照加密短信中那个经纬度坐标的指引，江誉将车停在一条杂草丛生的断头路尽头。眼前是一栋低矮的、毫无特色的混凝土建筑，墙皮剥落，门口挂着早已锈死的铁链锁，一块模糊的牌子上依稀可辨“安全数据存储中心07”的字样。
这就是坐标指向的地点。一个被时代遗忘的数据坟墓。
距离收到那条包含自毁代码片段和此坐标的匿名短信，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江誉利用这段时间，通过“夜枭”远程扫描了这片区域。卫星图像显示此处已废弃多年，市政规划中标记为待拆除。但细心的“夜枭”发现，该地址在过去六个月里，有数次微量的、来自不同商业电网的异常用电记录，且均发生在深夜。这不是完全的死亡，更像是……间歇性的、刻意的“呼吸”。
是陷阱吗？可能性极高。但“荆棘鸟”沉寂两天后的这个回应，方式太过诡异——不是直接的通讯，而是一个需要破译和亲身探索的谜题。这符合她喜欢心理博弈的风格。江誉必须来。
他绕到建筑侧面，找到一扇被木板部分封死的维修通道门。锁是新的，电子密码锁，与周围环境的破败格格不入。他取出工具，没有尝试破解密码，而是直接卸下了整个锁芯的防护罩，接入便携式解码器。“夜枭”远程提供支持，几分钟后，锁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臭氧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门内是一条向下的混凝土斜坡，黑暗深邃。他戴上头灯，手持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侧身潜入。
地下空间比想象中更深、更广阔。巨大的、空置的服务器机柜像一排排金属墓碑，在黑暗中无声矗立，上面布满了被剪断的光纤和电缆线头。只有应急指示灯提供着惨绿的微光。空气中有一种低频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嗡嗡声，来自地底更深处的某个仍在运转的设备。
他循着声音和“夜枭”通过他携带的传感器探测到的微弱电磁信号源，在迷宫般的机柜间穿行。最终，在机房最深处一个加固的隔离间内，他找到了目标。
一台老式的、但保养得异常精良的IBM zSeries 大型机服务器机组，静静地运行着。机柜上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散热风扇发出沉稳的低鸣。与周围报废的设备相比，它干净得像个异类。更引人注目的是，服务器正面的一块老式单色液晶屏幕上，正滚动显示着文字，暗绿色的字符在昏暗中异常清晰：
"系统状态：归档模式 - 只读"
"当前访问者：阴影 (验证通过)"
"数据模块：成员名录 - 退役序列"
"倒计时至自毁：71:59:32 … 71:59:31 …"
倒计时正在跳动！从他进入的那一刻开始计时，72小时！
江誉的心跳加速。对方不仅知道他要求，还预设了他的到来时间！这是一种绝对的掌控力的展示。
屏幕中央，是一个简洁的文本界面，标题是：归档库 - 状态：永久休眠。
下面是一个列表，每一行都是一个代号和一个状态：
"[代号] - [状态] - [最后活动时间]"
"毒蝎 - 归档 - 2023-10-05"
"渡鸦 - 归档 - 2023-11-18"
"信使 - 归档 - 2022-08-12"
"哨兵 - 归档 - 2024-01-15"
"……"
列表很长，足有数十个代号。所有的状态都是冰冷的“归档”，最后活动时间则定格在过去的某个日期。这根本不是成员名单，这是一份死亡名单！是“蜂巢”处理掉的、失去利用价值或构成威胁的内部成员的数字化墓志铭！“归档”，就是被清除的委婉说法！
江誉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李志不仅杀人，还要用这种充满技术冷酷感的方式，为死者建立数字墓碑，仿佛他们只是失效的数据。这是一种极致的羞辱和对生命的蔑视。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名单，寻找着线索。突然，他的呼吸停滞了。
在列表的中下部，有一个代号被用特殊的符号（>>> <<<）突出标记着：
">>> 夜鹰 - 归档 - 2020-09-14 <<<"
夜鹰！
江誉的瞳孔猛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
这是他牺牲的搭档阿亮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使用的临时行动代号！除了他和极少数高层指挥官，根本无人知晓！这个代号随着阿亮的“意外”牺牲，早已被归档封存！
它怎么会出现在“蜂巢”的“退役”名单上？！标注的归档日期，正是阿亮牺牲后的第三天！
五年前的疑云，在这一刻被彻底证实！阿亮的死，根本不是意外！是“蜂巢”，是李志下的手！“归档”状态，冷酷地宣告了这是一次组织内部的清除行动！
巨大的愤怒和悲伤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江誉，他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机柜。五年来的自责、愧疚、追寻，在这一刻找到了残酷的支点。他一直追踪的幽灵，原来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夺走了他最亲密战友的生命！
为什么？阿亮发现了什么？他触动了“蜂巢”的哪根神经？
就在这时，屏幕下方又滚出一行新的提示：
"关联查询：代号‘夜鹰’触发加密日志片段（权限等级：蜂后直署）"
"是否解密？ (Y/N)"
"警告：解密尝试将记录并可能触发高级别警报。"
没有犹豫。江誉按下了“Y”键。
屏幕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一段简短的日志，日期是2020年9月11日，阿亮牺牲前三天：
"日志 20200911-2234"
"操作员： [权限不足]"
"目标： 夜鹰 (外部威胁评估：高)"
"指令： 实施‘净化’协议。伪装为任务意外。确保其调查数据源‘信天翁’关联性被彻底清除。"
"授权： [蜂后密钥认证通过]"
日志到此中断。信息量却爆炸性的！
1. 指令明确要求“净化”（清除）阿亮，并伪装成意外。
2. 原因是阿亮调查的某个“数据源”涉及了“信天翁”！
3. 指令由“蜂后密钥”直接授权，即李志亲自下令！
“信天翁”！这个代号再次出现！从“清道夫”队员的临死呓语，到“荆棘鸟”听到时的异常反应，再到阿亮被害的根本原因！这个“信天翁”究竟是什么？为何如此重要，值得李志亲自下令灭口？
“夜枭，”江誉的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沙哑，“记录下所有内容！重点分析‘信天翁’关联性！”
“全部记录完毕。日志片段加密方式古老，但签名验证通过，真实性高。”“夜枭”回应，“‘信天翁’的权重急剧提升。它似乎是连接阿亮之死、维克多·陈之死，以及可能触及‘蜂巢’核心秘密的关键节点。”
江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手握铁证，证明阿亮是被谋杀，且元凶就是李志。但这还不够，他需要知道“信天翁”到底是什么，以及李志为何如此惧怕它被调查。
他尝试在服务器界面搜索“信天翁”，但返回“权限不足”。他又尝试搜索与“夜鹰”日志时间点接近的其他记录，但大多需要更高权限。
就在他思考下一步行动时，屏幕突然闪烁红光，跳出一个新的警告框：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深度扫描行为！"
"安全协议升级！自毁倒计时加速！"
"71:59:02 … 00:10:00 …"
倒计时瞬间从七十多小时跳到了十分钟！他被发现了！或者，这根本就是预设好的、针对深入探查的陷阱！
“江誉，立刻撤离！”“夜枭”的警报声响起，“检测到服务器启动高强度数据覆写程序！同时有加密警报信号向外发射！你的位置可能暴露！”
江誉咒骂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阿亮的代号和那段致命的日志，毅然转身向外冲去。在他跑出隔离间时，身后的服务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硬盘指示灯疯狂闪烁，开始物理销毁数据。
他沿着原路狂奔，冲出地下机房，重新沐浴在阴冷的天空下。身后建筑深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更多的警报声。
他跳上车，迅速驶离这片区域。后视镜里，那栋建筑依旧沉默，但内部正在进行的是一场数字意义上的火葬。
代码墓碑。他找到了。它不仅证实了最深的仇恨，也指向了更巨大的谜团。“信天翁”……这个代号如同幽灵船，承载着太多的死亡和秘密。而“荆棘鸟”引导他找到这里，是为了合作，还是为了借刀杀人？她在这场关于“信天翁”的禁忌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车辆驶回公路，汇入车流。江誉的心却比这柏林的冬天更加冰冷。复仇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但前路的迷雾却愈发浓重。他握紧了方向盘，下一个目标，必须锁定“信天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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