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裹着柏油路的焦糊味，钻进门民政局的走廊。风不大，却刚好吹动池慕尧额前汗湿的碎发，黏在皮肤上，痒得人心慌。
池慕尧死死攥着母亲张熙苗的衣角，指尖用力到泛白，目光像钉在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上。门里面，是他的父亲池振宏，还有他的哥哥池慕野。
今天是爸妈办离婚的日子。
其实这个家，早就该散了。
池慕尧打小就活在争吵和恐惧里。池振宏嗜酒如命，一喝醉就对着张熙苗拳打脚踢，不顺心了，也会拿池慕尧和池慕野撒气。张熙苗性子柔，可真到了关键时候，总会把兄弟俩护在身后，用那单薄的脊背，扛下所有打骂。池慕野比池慕尧大三岁，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光。不管池振宏怎么闹，池慕野总会给池慕尧留着温热的饭菜；池慕尧被吓得哭出声时，池慕野会捂住他的耳朵，轻声说：“慕尧别怕，哥在。”
所以当张熙苗红着眼眶说要离婚时，池慕尧没反对，甚至悄悄松了口气。他以为，池慕野肯定会跟他们走，离开这个满是暴力和压抑的家，离开池振宏那个恶魔。
门开了。
池振宏走在前面，穿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乱糟糟的，眼底带着宿醉未醒的红血丝，嘴角却挂着丝嘲讽的笑。他瞥了眼张熙苗，语气刻薄：“张熙苗，算你有骨气，走了可别后悔。”
张熙苗没看他，只是拉紧了池慕尧的手，声音轻轻发颤：“孩子我带走。”
“带走？”池振宏嗤笑一声，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池慕野，“野子，你说，你跟谁？”
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池慕野身上。他穿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挺拔，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眼神却出奇地平静。池慕尧仰头看着池慕野，心里满是期待，等着他说“我跟妈妈和弟弟走”，等着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站在自己这边。
可池慕野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冰，直直砸在池慕尧心上：“我跟我爸。”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住了。
池慕尧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池慕野，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拉了拉池慕野的衣角：“哥，你说啥？我们跟妈妈走啊，离开这儿！”
池慕野没看他，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重复道：“我留下，跟我爸。”
张熙苗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她太了解池慕野的性子，一旦定了主意，就绝不会改。
池振宏得意地笑起来，拍了拍池慕野的肩膀：“还是我儿子懂事。张熙苗，看见了吗？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往火坑里跳。”
好日子？池慕尧猛地抬头，看向池振宏，又看向池慕野，心里的疑惑和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什么好日子？这个家除了打骂和争吵，还有啥？池慕野难道忘了，池振宏是怎么打张熙苗的？忘了上次他为了护着池慕尧，被池振宏用皮带抽得浑身是伤？
“哥，你为啥啊？”池慕尧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是个恶魔啊！我们跟妈妈走，去舅舅家，妈妈说舅舅在国外能帮我们……”
“够了。”池慕野终于转头看他，眼神却冷得像冰，没一丝温度，“我留下，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跟妈妈走就好。”
道理？能有啥道理？池慕尧的目光落在池振宏身上，突然想起前几天无意中听到的话。那天池振宏喝醉了，跟人打电话，说自己继承了远房亲戚一笔不小的遗产，过不了多久就能换大房子、买好车。难道……难道池慕野是为了这笔钱？为了所谓的“好日子”，竟然要留在这个施暴者身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得池慕尧喘不过气。他不敢相信，那个从小护着他、说要带他和张熙苗逃离泥潭的哥哥，竟然会为了钱，背叛他们。
“你是不是为了他的钱？”池慕尧红着眼睛，大声质问，“池慕野，你忘了他是怎么打妈妈的？忘了他是怎么对我们的？你为了钱，就愿意留在这儿？”
池慕野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抿紧嘴唇，偏过头，不再看池慕尧。
“慕尧！别胡说！”张熙苗连忙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她知道，现在说啥都没用了，池慕野已经做了决定。
池振宏却像是被说到了痛处，又像是觉得理所当然，大声嚷嚷：“是又怎么样？我是他老子，我的钱以后都是他的！不像你，张熙苗，带着个拖油瓶，去国外喝西北风吗？野子聪明，知道啥对自己好！”
池慕尧看着池慕野沉默的样子，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池慕野没反驳，没解释，这就是默认了池振宏的话。原来，他真的是为了钱，为了那些所谓的“好日子”，才选择留在这个让他们受尽苦难的地方。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怨恨涌上心头，池慕尧猛地甩开张熙苗的手，后退了几步，冷冷地看着池慕野：“池慕野，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钱，妈妈和我你都能不要。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认你这个哥哥了，我们各走各的路。”
池慕野的身体僵了一下，肩膀微微颤抖，却依旧没有回头。
张熙苗看着两个儿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拉起池慕尧的手：“慕尧，我们走。”
池慕尧没再看池慕野一眼，转身跟着张熙苗往外走。走出民政局大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池慕野还站在原地，背影孤单又决绝，身边是池振宏得意的嘴脸。阳光刺眼得很，可他却觉得那背影无比陌生，像一把锋利的刀，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羁绊。
离开民政局后，张熙苗带着池慕尧回了那个破旧的家，收拾东西准备出国。家里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他和池慕野的旧衣服、旧书本，还有张熙苗攒了很久的积蓄。池慕尧默默地帮着张熙苗打包，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他想起小时候，池慕野总把最大的苹果让给他，把温暖的被窝让给他，他生病时，池慕野会整夜守在床边；想起池慕野说，等他长大了，要赚好多好多钱，带他和张熙苗去一个没有争吵、没有暴力的地方，过好日子；想起上次池振宏喝醉了打张熙苗，池慕野拼命拦住池振宏，被池振宏推倒在地，额头磕出了血，却还笑着对他说：“慕尧，哥没事，妈妈也没事。”
那些温暖的回忆，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他不明白，曾经那么好的哥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金钱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能让人忘了所有的伤痛和亲情？
“慕尧，别想了。”张熙苗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声音温柔又疲惫，“你哥哥有他自己的选择，我们尊重他。以后，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会好起来的。”
池慕尧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他知道张熙苗是在安慰他，可他心里的坎，怎么也过不去。他没法原谅池慕野的背叛，没法原谅他为了钱而留在池振宏身边。
收拾东西时，他看到了一个破旧的铁盒子，里面装着他和池慕野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小男孩依偎在一起，笑得一脸灿烂。那是他十岁生日那天，池慕野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个小蛋糕，还拉着他去照相馆拍的。照片的背面，是池慕野稚嫩的字迹：“弟弟，永远和你在一起。”
看着这行字，池慕尧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永远在一起？多可笑啊。现在，他们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把铁盒子狠狠摔在地上，照片散落了一地。张熙苗连忙捡起来，心疼地说：“这是你和你哥哥的回忆，怎么能扔呢？”
“回忆？”池慕尧冷笑一声，“这样的回忆，我不想要！他都能为了钱背叛我们，这些回忆还有啥意义？”
张熙苗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打包好东西后，张熙苗带着池慕尧去火车站，准备先去邻市坐飞机，再转机去国外找舅舅张渐程。临走前，池慕尧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家，望了一眼这个城市。他希望能看到池慕野追出来，希望池慕野能告诉他，他不是为了钱，希望池慕野能跟他们走。
可是，直到火车开动，他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火车缓缓驶离站台，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往后退。池慕尧趴在车窗上，眼泪无声地滑落。他想起池慕野沉默的样子，想起池振宏得意的嘴脸，想起那些温暖的回忆和如今的背叛，心里满是怨恨和不甘。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过得比池慕野好。他要让池慕野知道，没有他的钱，没有他的庇护，自己一样能活得很好，甚至更好。他要让池慕野为他今天的选择，后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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