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训练场的探照灯早已熄灭,只余下宿舍楼几盏零星的灯火。知意完成夜间巡查,正要返回宿舍,却在器械区角落的单杠下,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元宝独自坐在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铁架,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平日里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却微微佢偻着,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垮了。月光勾勒出他沉默的侧影,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疲惫。
知意脚步一顿,改变了方向,轻轻走过去。
“做咩一个人坐喺度?”(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片寂静。
元宝闻声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不似平日那般炯炯有神,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他看清是她,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想露出个笑容,却终究没有成功。
“冇乜嘢,”他声音有些低哑,“静下啧。”(没什么,静一下而已。)
知意在他身边坐下,肩膀轻轻挨着他的。她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他。晚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动了她的短发,也吹动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着的低气压,沉重得化不开。
过了许久,元宝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绪:“今日……收到信。以前嘅一个战友,上个任务……冇返到来。”(今天收到信。以前的一个战友,上个任务……没回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知意听出了那平静之下深藏的痛楚。她心口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明白这种失去战友的滋味,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伤。
“佢同我同一期入伍嘅,”元宝继续说着,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远处的黑暗,“好叻仔,好搏命。本来下个月就要退伍返去结婚……”(他和我同一期入伍的,很厉害,很拼命。本来下个月就要退伍回去结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遗憾与悲伤已经弥漫在空气中,沉甸甸的。这是他们职业背后最残酷的底色,每一次告别都可能是永别。
知意没有说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侧过身,抬起手,非常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刺猬般扎手的圆寸头。她的动作很缓,带着无限的安抚与疼惜。
发茬硬硬地硌着她的掌心,传递着他身体的温度。
元宝在她碰到他头发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松弛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喉结轻轻滚动,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那温柔的抚摸,像是一道暖流,悄然渗入他冰冷沉重的心扉,一点点驱散着那蚀骨的寒意。
“摸摸头,”她轻声说,用着哄孩子般的语气,却又充满了真挚的温情,“冇事嘅。”(摸摸头,没事的。)
元宝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的、带着依赖的鼻音:
“嗯…你摸摸就好喇。”(嗯…你摸摸就好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句近乎撒娇的话,从他这样一个硬汉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强烈的反差,让知意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的指尖继续在他发间流连,感受着他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她知道,他不需要空洞的安慰,只需要这一刻安静的陪伴,需要这一点无声的理解,需要这片刻可以卸下所有坚强伪装的港湾。
“我喺度,”她低声承诺,用最朴素的语言,“我一直都会喺度。”(我在这里,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元宝终于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向她。月光下,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但那双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亮,清晰地映出她的模样。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空闲的那只手,力道很大,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知意,”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依旧低哑,却坚定了几分,“多谢你。”(知意,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里,谢谢你的“摸摸头”,谢谢你让我知道,在这条充满荆棘与牺牲的路上,我不再是独自一人。
知意回握住他的手,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温柔的、带着梨涡的浅笑。
夜色依旧深沉,风依旧微凉。但在这片寂静的角落里,两颗心靠得极近,相互依偎,相互取暖。那些无法言说的伤痛,那些沉重的过往,似乎都在这一次次的轻抚与紧握之中,慢慢被抚平,被分担。
摸摸头,就好了。因为是你,所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