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到发腻的奶油香气，混杂着雨后泥土的潮湿腥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地上，那个我曾亲手为他挑选的草莓慕斯蛋糕， 今已是一片狼藉，鲜红的草莓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如同我上一世那颗被碾碎的心。
我的视线模糊，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宋以序，那个我亏欠了一生的人。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外套，微湿的白色短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了那双总是清冷又专注的眼。雨水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干净的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的膝盖上，一道刺目的擦伤正渗着血珠，和我记忆深处那个雨夜的伤痕，分毫不差。
“我们分手吧。”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波澜，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可这几个字，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刺穿我的耳膜，扎进我混乱不堪的脑海。
上一世，也是这个场景。他狼狈地带着摔坏的蛋糕回来，满眼都是歉意和无措。而我，正准备用最刻薄的语言羞辱他，让他跪下来哄我开心，只为了拍一张照片发给宋祁，看一场我自导自演的“胜利”好戏。
可这一次，他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不!”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颤抖。我不能接受，我绝不能接受!我才刚刚回来，我还没有弥补，一切怎么能就在这里结束?
宋以序似乎对我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那道狰狞的擦伤，动作很轻，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为什么不?”他缓缓抬眸，那双曾盛满星辰与爱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封的湖面，“你我都清楚，这段感情早就名存实亡了。"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是青苹果味的，他最喜欢的牌子。修长的手指捏着透明的糖纸，在手中缓缓转动，塑料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对……对不起。”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那些迟来的、汹涌的歉意和悔恨，此刻却只能挤出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眼。
他剥糖纸的动作微微一滞，抬眸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晦暗不明，像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现在说对不起，”他将糖含进嘴里，脸颊微微鼓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声音含混不清，却字字清晰地砸在我心上，“不觉得太晚了么?”
舌尖蔓延开的甜味，似乎丝毫无法驱散他眉宇间的苦涩与疲惫。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切地想要解释，想要将上一世所有的误会都剖开给他看，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告诉他，我死过一次，才看清了所有真相吗?他只会觉得我疯了。
宋以序垂下眼，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他将散落的草莓一颗颗捡起，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艺术品。他的手很漂亮，指节分明，骨感修长，这是一双能敲出世界上最精妙代码的手，此刻却沾染着奶油和尘埃。
“不是我想的那样?”他将花瓣丢进垃圾桶，抬眼时，目光清冷如霜，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几乎要碎裂的疲惫，“那是哪样?你说，我听着。”
我脑中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闪过，最终，那个罪魁祸首的名字冲口而出:“是宋祁!”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捡拾蛋糕残骸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尽管只有一刹那，快到仿佛是我的错觉，但他随即恢复如常，站起身，语气中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
“宋祁?”他将最后一点残渣丢进垃圾桶，眼神直直地看着我，像两道锋利的探照灯，要将我心底所有的秘密都照得无所遁形，“所以，又是宋祁，这次他又做了什么?”
我被他看得心头发慌，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在喉咙里打结，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你相信我，我……”我语无伦次，急得眼眶发热，却只能徒劳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相信你?”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我，身形孤直地融进窗外如墨的夜色里，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是啊，我让他怎么信我?过去三年，我用无数的谎言和任性，亲手将他的信任消磨殆尽。我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心如刀割。
等了半晌，没听到我的下文，他终于转过身，神色间满是冰冷的厌烦。“说不出来了?”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被压扁的蛋糕盒，看着上面糊成一团的奶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的弧度，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滑稽可笑。
“其实，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冲过去，指着他手里的蛋糕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蛋糕，对，蛋糕!”
他捏着蛋糕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眼神扫过那团被摔得不成样子的奶油，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蛋糕怎么了?”他心里冷笑着，觉得我此刻的样子，像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难不成，这蛋糕也是宋祁让你这么对我的?"
"不是啊!我……啊啊啊!”我快要崩溃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复杂的一切，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嘶吼，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够了。”他打断我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终于摘下了那副总是挂在脖子上的白色耳机，戴了上去，隔绝了我所有的声音。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看着他这个动作，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是他的习惯，当他不想再与外界有任何交流时，就会戴上耳机，将自己封闭在代码和音乐的世界里。
不，不能这样!
我冲上前，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挽留他。他的手臂很瘦，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觉到他肌肉下意识地紧绷。
下一秒，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用力甩开了我的手。耳机里的音乐戛然而止，他冷冷地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别碰我。”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现在的样子，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我的心脏。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根棒棒糖，却没有立刻拆开，只是在手心里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见我终于沉默，他似乎以为我放弃了，神色略微放松，将那根被攥得有些变形的棒棒糖丟回衣兜。“既然没什么好说的，就收拾东西搬出去吧。"
他走到电脑前坐下，重新戴上耳机，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他开始敲击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在房间里回响，仿佛我只是一个闯入他世界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紧紧攥住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以序，”我声音发颤，却无比清晰，“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
他敲代码的手猛地停下，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他缓缓摘下耳机，却没有回头。“瞒着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仿佛不是敲在桌面上，而是敲在我的心上。
"说!"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上前，不顾他可能的推拒，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他的身体瞬间僵住，我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剧烈的起伏，他在极力平复着什么。
“以序，”我将脸埋在他的背上，汲取着他身上那熟悉的、让我安心的气息，“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
“不想我离开?”他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他终于转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目光如刀般锋利，“那你为什么要和宋祁纠缠不清?为什么要一次次伤害我?"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可我看到了，他眼底那片死寂的湖面下，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我跟他没有关系，那是以前了!”我急切地辩解。
“以前?”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键盘的边缘，重复着我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审视和怀疑，“所以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
他突然凑近，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和他眼中锐利如鹰隼的光。
“那你敢不敢当着我的面给他打电话，开免提，告诉他你以后都不会再和他联系了?”
“敢!”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随即，他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样子，从桌上拿起我的手机，递到我面前。“那就打吧。”他靠在椅背上，双臂抱胸，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勇气。”
我接过手机，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我当着他的面，从通讯录里翻出那个我曾置顶了无数个日夜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很快被接通，宋祁那带着一丝不耐和轻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没有给他任何寒暄的机会，直奔主题，告诉他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有任何联系。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随即是宋祁的质问和夹杂着威胁的嘲讽。我没有退缩，用尽了我此生最大的勇气和决心，与他争辩，与我上一世愚蠢的自己做最后的切割。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担。我没有丝毫犹豫，当着宋以序的面，删除了宋祁所有的联系方式一一电话、微信、 QQ，一个不留。
做完这一切，我抬起头，看向宋以序。他看着我，神色间有些复杂，那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但很快，又重新冻结。他心中微动，却又立刻被更深的警惕压下。
“做得倒是干脆。”他指尖轻敲着桌面，沉默了片刻，声音依旧低沉，“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审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背着我又和他联系?"
“可以安定位，”我几乎是立刻回答，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证明我决心的方式，“你随时联系随时查。”
宋以序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似乎对我的提议感到极度的意外，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狐疑。“定位?”他手指在下巴处轻轻摩挲，像是在评估这个提议背后的陷阱，“你真的愿意让我随时监控你的行踪?”
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浓重的嘲讽:“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意味着你以后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好!”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似乎真的没想到我能答应得如此爽快。“既然你这么说，”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操作了一番，随后抬眸看向我，“那就把你的手机给我，我装个定位软件。”
我立刻将手机递给了他。
他接过手机，低头专注地安装软件。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屏幕的光映亮他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看着他的侧脸，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管他信不信，这至少是第一步，我留下的第一步。
安装完成后，他将手机还给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不错”。
“好了。”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在翻涌，五味杂陈。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希望你不要后悔。”
宋以序转过身，重新坐回电脑前，戴上了耳机。但他没有立刻开始敲代码，目光落在闪烁着代码的屏幕上，思绪却早已飘远。
他接过她手机的那一刻，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那熟悉的触感，让他瞬间回到了上一世的某个深夜。也是这样，他满心欢喜地拿着她的手机，想把他们新拍的合照设置成屏保，却无意中看到了她和宋祁的聊天记录。
那些不堪入目的调情，那些对他毫不掩饰的嘲讽和算计，像一把把尖刀，将他凌迟。
他怎么会信她?
今天的许妍太反常了。她的道歉，她的眼泪，她当机立断地与宋祁决裂，甚至主动要求安装定位软件……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剧，而他，是被蒙在鼓里的观众.
或许，这又是宋祁想出的什么新花样，用来羞辱他的新把戏?
他无法相信。三年的背叛和欺骗，早已将他对她的所有信任碾得粉碎。他死过一次，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连同爱人一起背叛的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敲下了一个快捷键，将屏幕上正在运行的复杂程序窗口最小化。那是他耗费了无数个日夜，赌上了一切心血的项目。上一世，就是因为她的背叛，这个项目的数据被泄露，让他功亏一篑，也间接导致了母亲的离世。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尤其是她，靠近他的心血，靠近他唯一的希望。
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烦躁和闷痛，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拿出那根之前被攥紧的棒棒糖，撕开糖纸，塞进嘴里。青苹果的酸甜在口腔中炸开，但这微不足道的甜意，根本无法压下他心底翻涌的苦海。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定位图标，眼神冰冷。既然她想演，那他就陪她演。他倒要看看，这场戏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我看着他重新戴上耳机，背对着我，用行动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浇灭。
“以序……”我刚想说些什么，他却头也不回地打断了我。
“收拾你的东西。”他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出来，有些模糊，但那份冷漠却清晰无比，“明天之内，从这里搬出去。”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搬出去?我才刚刚回来，我怎么能离开他?我搬出去了，要去哪里？更重要的是，我搬出去了，又要怎么弥补他，怎么挽回他?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我看不懂的代码，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和绝望。我们的关系，就像地上那滩被毁掉的蛋糕，即使我拼尽全力，似乎也无法将它复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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