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十点半，A市的灯火依旧通明，只是少了些喧嚣。
许玖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从最后那盏还亮着的写字楼里挪了出来。
空气黏糊糊的，带着夏天尾巴特有的闷热，糊在脸上，让人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她身上那套为了见客户才咬牙买的、现在皱得像咸菜干一样的西装套裙，紧紧裹着她，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又是特么的无效加班！”
她低声嘟囔，嗓子眼干得冒火。
“改了三十二版的PPT，最后甲方说还是用第一版……玩我呢？”
胃里空得发慌，但更强烈的是口渴，喉咙里像是有砂纸在摩擦。
她拐进楼下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冷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激灵。
货架上，一款平时没太留意的矿泉水正在搞促销，牌子有点陌生，包装倒是清清爽爽的蓝色，上面印着“深泉”两个字，还贴了个醒目的黄色标签：
“新品尝鲜，第二瓶半价”。
许玖玖瞥了一眼价格，确实便宜。
她懒得纠结，伸手拿了一瓶，想了想，又把旁边那瓶也捎上了。
“反正明天周末，囤着。”
她走到收银台，扫码，支付，机械地完成一系列动作。
拧开瓶盖，冰凉的水滑过喉咙，那股灼烧感瞬间被压下去不少。
不过嘛，味道……似乎有点特别，说不清是甜还是涩，但渴极了也顾不上细品。
她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剩下的连同另一瓶未开封的一起塞进了通勤包里。
回到那个只有三十平米、月租却要吃掉她大半工资的出租屋，许玖玖连澡都懒得洗，直接把包一扔，瘫倒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她盯着那光斑，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制地回放白天那些令人血压升高的会议场景，直到意识彻底模糊，沉入黑暗。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连梦都没有。
直到……一种强烈的束缚感把她惊醒。
不是闹钟，也不是邻居的噪音，而是身上那件印着小猫图案的棉质睡衣，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
紧接着，“砰！哗啦——”！
头顶传来巨响，灰尘簌簌落下，迷得她睁不开眼。
许玖玖猛地坐起身——或者说，试图坐起身。
她的头重重撞上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疼得她“嘶”了一声。
她茫然地睁开眼，愣住了。
天花板……怎么这么近？
原本应该离地两米多的天花板，现在几乎贴着她的额头！
还有那张简易书桌，怎么变得像儿童玩具？
她睡觉前放在枕边的手机，现在得费力地低头才能看见。
她下意识地想掀开被子下床，手臂一挥。
“咔嚓！”
一声脆响，床头那盏宜家买的台灯应声碎裂。
而她身上的睡衣，已经从领口到袖口全面开裂，勉强挂在身上，露出底下……呃，明显大了好几个尺码的身体。
许玖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手脚并用地从那张已经显得过分狭窄的单人床上爬下来
这个动作变得异常笨拙，她感觉自己像个突然被塞进儿童摇摇车里的成年人。
脚一沾地，冰凉触感传来，她低头一看，原本合脚的毛绒拖鞋已经被撑得变了形，脚趾头可怜巴巴地挤在外面。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间角落那面穿衣镜。
然后，她看到了“它”。
镜子里，是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轮廓。
原本勉强能映出全身的镜子，现在连她的脸都装不下了。
她只能看到一截线条变得硬朗许多的下巴，一个宽阔得吓人的肩膀，以及……一片面积惊人，体积巨大的胸膛。
她试探着后退，再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闷响，终于勉强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全貌。
身高，绝对超过了两米五！
原本合身的睡衣现在成了破布条，挂在骤然拔高的骨架上，裸露出的皮肤似乎也变得更加紧实，透着一种陌生的力量感。
脸还是那张脸，五官依稀能认出是许玖玖，但整体被等比例放大后，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和压迫感。
“我……抄……”
许玖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蒙了一层布。
恐慌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头晕目眩。
她扶着墙，勉强站稳，环顾这个瞬间变得拥挤不堪的小屋。
天花板上的吊灯被她刚才起身的动作带得摇晃不止，墙壁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她的小床、书桌、衣柜……所有一切都像被施了缩小咒，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
“水……是那瓶水！”
她猛地想起昨晚那瓶便宜的“深泉”。
除了它，没有别的解释！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
许玖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巨大的手掌用力搓了搓脸。
当务之急是……不能被人发现！
她这个样子，一旦出门，绝对会上头条，然后被拖进实验室切片研究！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感觉地面在微微震颤，生怕把这老破小的楼板踩穿。
走到窗边，她撩开窗帘一角，紧张地向下望去。
周末清晨的街道还算安静，只有几个早起遛狗的老人。
她松了口气，赶紧把窗帘拉严实。
然而，另一个要命的问题紧接着浮现——饿！
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胃，猛烈地搅动、收缩。
比昨晚加班时的那种饿，强烈一百倍，仿佛整个身体都在尖叫着索取能量。
点外卖！
只能点外卖了！
许玖玖笨拙地找到那个被撑得快要裂开的通勤包，捞出屏幕已经碎成蛛网但还能勉强操作的手机。
手指变得粗大，触控屏幕变得极其困难，她几乎是靠着指甲尖一点点戳着屏幕。
一份黄焖鸡米饭？
不够。加一份牛肉盖饭？
还是炸鸡全家桶？
披萨？
炒面……她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把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几乎点光了附近所有能快速送达的餐馆。
支付的时候，指纹识别失败了好几次，最后是靠着脸刷屏和密码才勉强完成。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许玖玖蜷缩在房间中央——只有这里稍微空旷一点——不敢乱动。
饥饿感持续灼烧着她，甚至让她开始感到一阵阵虚弱和头晕。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终于响了。
许玖玖心脏狂跳。她压低声音，对着门禁对讲机，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喂？放、放门口就行！谢谢！”
她屏住呼吸，听到外卖员放下东西、电梯运行的声音消失后，才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拧开门锁。
门框对她来说已经太矮了，她必须深深弯下腰，几乎是爬着，才把那一大堆塑料袋拖进屋里。
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礼仪了，她直接席地而坐，徒手撕开包装。
黄焖鸡连汤带饭倒进嘴里，牛肉盖饭两口吞掉，炸鸡骨头都懒得吐，披萨整个卷起来塞……
她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消灭着食物，胃里像个无底洞，送进去的东西仿佛瞬间就被消化殆尽。
一份，两份，三份……吃到第五份的时候，她感觉稍微好了点。
但吃到第八份，饥饿感竟然又卷土重来，而且比之前更凶猛！
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
许玖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发热、发胀！
视野在拔高！天花板又一次逼近！
“不……停下！”
她徒劳地喊着。
但增长没有停止。
当她吞下最后一口食物时，她的头顶已经轻而易举地捅破了单薄的楼板！
“轰隆！”水泥碎块和灰尘落下，她看到了楼上邻居家熟悉的天花板吊灯——现在近在咫尺。
十米！她瞬间就达到了十米的高度！
“咔嚓……轰——！”
脆弱的居民楼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巨变。
她所在的楼层以及上下几层结构瞬间被撑爆、撕裂！
砖块、混凝土、家具、电器……如同玩具般四处飞溅！
整栋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开始倾斜、倒塌！
许玖玖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头脸，在一片混乱和尘埃中，随着坍塌的楼体向下坠落。
巨大的声响、人们的尖叫、汽车警报器的呜咽……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她的耳膜。
当她终于勉强在废墟中稳住身形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原本是街道的地方，周围是弥漫的烟尘和残垣断壁。
她低头，看到自己luo着的身体——衣服早已不知去向——已经暴涨到了三十米高！原本需要仰望的六层居民楼，现在只到她的腰部！
羞耻感让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关键部位，但这个动作却带来了更灾难性的后果。
她失去平衡，巨大的身体向后倒去。
“砰——！！！！”
地动山摇！她感觉自己压垮了什么东西，可能是另一栋住宅楼，或者是一个商场？
背后传来一连串沉闷的巨响和更凄厉的尖叫。
当她挣扎着坐起身，甩开头上的碎石和钢筋时，视野变得空前开阔。
她看到了整个街区，不，是整个城市中心区的轮廓。
曾经熟悉的摩天大楼，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堆参差不齐的积木。
街道上，蚂蚁般大小的人群在疯狂奔逃，车辆堵塞在一起，刺耳的喇叭声响成一片。
所有人都仰着头，用惊恐万状的眼神看着她这个突然出现的、遮天蔽日的巨人。
那眼神，像在看怪物，看灾难，看世界末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许玖玖慌忙开口，声音如同闷雷滚过天际，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然而，她的道歉似乎成了新一轮增长的催化剂。
身体深处那股熟悉的热流再次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不受控制！
她的骨骼在拉伸，肌肉在膨胀，皮肤被撑得发亮！
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变得如同小型广场，每一次无意识的移动，都轻易地将附近的建筑碾为齑粉。
她试图站起来，却因为体型暴涨再次失去平衡，轰然跪倒在地，双膝砸出的深坑瞬间吞没了一个十字路口和几辆倒霉的公交车。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
增长还在继续！
远方，传来了尖锐的防空警报声。
很快，她看到了天空中出现的战斗机小黑点，以及地面上疾驰而来的坦克部队。
炮弹拖着尾焰，呼啸着击中她的身体。
“砰！砰！砰！”
疼痛！不再是瘙痒，而是实实在在的、皮开肉绽的疼痛！
尤其是几发穿甲弹，打在她的小腿和手臂上，留下了灼热的伤口。
“好痛！停下！快停下！”
许玖玖痛呼着，挥舞手臂试图挡开攻击。
但这笨拙的动作，却像拍苍蝇一样，将几架低空掠过的战机凌空打爆，化成几团火球。
坦克的炮火更加密集，打在她脚背上，疼得她直抽气。
一种被侵犯、被攻击的本能愤怒，混合着对疼痛的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抬起那只受伤的脚，朝着坦克集结的方向，狠狠地踩了下去。
“轰————！！！”
感觉……就像踩碎了一堆硬壳虫子。
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短暂的、被闷掉的爆炸声。她不敢低头细看。
这一脚之后，增长再次飞跃。
五百米！
她稳稳地站在了城市中央。
所有的攻击在她看来都变得微不足道，连疼痛感都减轻了，更像是遥远的按摩。
她茫然四顾，这座她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已有一半化为废墟，烟尘弥漫，火光四起。
得离开这！去人少的地方！
许玖玖迈开脚步，开始朝着记忆中海边的方向移动。
每一步，都在城市街道上留下一个深达数米的巨大脚印坑洞，引发的震动不亚于一场高强度地震。
倒塌的建筑、被掩埋的道路、四处逃散的人群……她不敢再看。
走到原本是市中心公园的地方，她感到一阵疲惫，想找个东西靠一下。
旁边有一栋新建成的、号称全市第一高楼的金融中心，大概有六百米。
她下意识地就把后背靠了上去。
“吱嘎——轰隆隆隆——！”
大厦如同被推倒的积木，从中间弯曲、断裂。
带着内部无数豪华办公室和观景平台，以一种慢镜头般的绝望姿态，垮塌下来，激起冲天的尘埃。
而许玖玖，在这靠塌大楼的反作用力下，身高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六百米，直逼八百米！
她彻底麻木了。
一屁股坐在了身后那片由金融中心废墟和周边街区共同构成的“座椅”上。
轰隆声成了背景音。
她抬起自己那堪比巨型工程机械的手掌，愣愣地看着掌心复杂的纹路，又低头俯瞰。
脚下，是一个清晰的、连绵的、由她的脚印构成的毁灭路径。
从她家那片街区开始，一直延伸到脚下。
更远处，是整个陷入瘫痪和火海的城市。
一种极度的荒谬感，取代了恐慌和罪恶感，慢慢浮上心头。
她，许玖玖，A市千万打工人中不起眼的一个，昨天还在为甲方的奇葩要求、为下个月的房租、为永远做不完的PPT而焦虑到头秃。
现在，却成了一个人形天灾，坐在城市的废墟上，身高八百米，毁灭了一切。
不用再加班了。
不用再挤地铁了。
不用再看老板脸色了。
不用再担心KPI和房租了。
甚至……不用再在意别人的眼光了。毕竟，现在所有人都只能仰望她。
许玖玖抬起那只巨大的手，揉了揉眉心，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新生的、蛮横的力量感。嘴角扯出一个难以形容的弧度，像是苦笑，又像是……解脱？
“呵……”一声叹息，如同飓风过境，吹散了近处的烟尘。
“好像……这样……也不错？”
至少，天空，比以前近多了。那轮挣扎着穿透烟尘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她庞大的身躯上，竟然有点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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