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第一次遇见沈知时,是在腊月的旧书店。玻璃窗上凝着薄霜,他踮脚够顶层那本泛黄的《叶芝诗选》时,指尖先触到了另一道温热的指节。
“要帮忙吗?”对方的声音像落雪敲在竹伞上,清润里带着点哑。林砚回头,撞进一双浸了柔光的眼睛,男人穿着深灰大衣,围巾绕了两圈,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旧机械表,秒针咔嗒咔嗒,和窗外的落雪声叠在一起。
后来他才知道,沈知时是这家书店的主人,总在午后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翻书,手边的白瓷杯永远温着红茶。林砚成了常客,有时带速写本,偷偷画沈知时垂眸时的睫毛,有时就借两本书,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听对方偶尔念两句诗——“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念到后半句,沈知时的目光会轻轻落在他身上,像雪落在掌心,软得让人心尖发颤。
转折发生在跨年夜。书店提前关了门,沈知时找出两罐热可可,和林砚挤在小壁炉前看旧电影。屏幕里的主角在雪地里拥抱时,林砚忽然听见身边人轻声说:“林砚,我其实很早就注意你了。”他转头,正撞见沈知时泛红的耳尖,男人的手指轻轻覆在他手背上,温度透过羊毛手套传过来,比壁炉的火还暖。
“我画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看我?”林砚问。
沈知时笑了,睫毛上似乎沾了细碎的光:“嗯,看你把我画得比真人好看。”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把整个街区裹成了白色。林砚靠在沈知时肩上,听他继续念叶芝的诗,这次念的是另一句:“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他偷偷攥紧对方的手,心里想,原来有些相遇不用等春天,雪落的时候,就能找到想一起白头的人。
年后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落在旧书店的木窗上,把积了一冬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林砚蹲在书架前,指尖拂过一排蒙尘的精装书,忽然被一本烫金脱漆的《拜伦诗选》绊住了动作——书脊处夹着一张折叠的米黄色信笺,边缘已经发脆,像是藏了半个世纪的秘密。
“找到什么了?”沈知时端着两杯温水走过来,裤脚蹭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弯腰时,大衣的衣摆扫过林砚的发顶,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林砚把信笺展开,字迹娟秀却有些潦草,墨色晕染了几处,像是写信人落笔时指尖在颤抖:“‘致阿远,见字如面。昨夜雪落满庭院,我又想起你在书店教我读诗的模样,你说拜伦的诗里有最烈的火,可我只觉得,没有你的冬天,连阳光都是凉的……’”
读到一半,他的声音顿住了。信里写的是两个少年的故事,他们在这家旧书店相识,靠着偷藏的诗笺传递心意,却在某个雪天被迫分离,信的末尾只有一句未完成的话:“等雪再落时,我会在书店等你,直到……”
沈知时的目光落在信笺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模糊的字迹,喉结动了动:“这家书店,是我祖父传下来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祖父名叫沈念远,年轻时总说,有个很重要的人,欠他一场一起看雪的约定。”
林砚猛地抬头,撞进沈知时泛红的眼眶。窗外的风卷起几片未落的枯叶,阳光透过书页的缝隙,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跨年夜壁炉前的温度,想起沈知时念诗时温柔的目光,原来有些羁绊,早已跨越时光,藏在书页的褶皱里。
“那我们替他们完成约定好不好?”林砚握紧沈知时的手,指尖传来对方掌心的薄汗,“等下一场雪,我们就在这里,读遍所有他们没来得及一起读的诗。”
沈知时笑了,眼底的湿意渐渐散去,他低头,在林砚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像雪落在花瓣上:“好。不止下一场雪,以后每一场雪,每一本书,我都要和你一起。”
他把信笺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又将那本《拜伦诗选》放在最显眼的书架第二层——那里既能晒到阳光,又能看到窗外的雪景。林砚靠在他肩上,看着那些被重新整理好的书籍,忽然明白,最好的爱情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像这旧书店里的时光,安静、绵长,藏着读不尽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