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的碎片如同被炸碎的骨骸,散落在王橹杰房间的地板上。那些被铁锤砸烂的照片碎片,像是被肢解的蝴蝶翅膀,无声地诉说着一场盛大的死亡。写着诗句的便签纸浸在泼洒的矿泉水里,墨迹晕开,如同哭花的容颜。
穆祉丞在废墟中不知躺了多久。时间变成粘稠的液体,缓慢地侵蚀着他残破的神经。当第一缕晨光像冰冷的解剖刀划破窗帘时,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呻吟。肋骨的伤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嘴角的裂口结了一层暗红的痂。但这些肉体上的痛苦,与他内心那片被彻底焚毁的荒原相比,微不足道。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到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鬼般的脸——头发纠结,满脸污垢和干涸的血迹,眼睛深陷,瞳孔涣散,嘴唇因高烧而干裂起皮。
这是谁?
这个肮脏、狼狈、丑陋的怪物是谁?
王橹杰最讨厌邋遢。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冷得像冰。
是啊,王橹杰总是干干净净的。他的白衬衫永远笔挺,指甲永远修剪得整齐,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即使是在最后那场大雨中,他被淋得湿透,那份骨子里的整洁也不曾改变。
而他穆祉丞呢?他曾经嘲笑过王橹杰的讲究,认为那是矫情,是束缚。他享受自己身上汗水和血腥混杂的气味,觉得那才是男子汉的证明。
可现在,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啦啦地流下。他发疯似的搓洗着自己的脸和手臂,指甲在皮肤上划出红痕,仿佛要搓掉一层皮,搓掉那些看不见的血污。他用王橹杰常用的那款薄荷味的洗发水,一遍遍地揉搓头发,直到头皮发痛。他翻出王橹杰的剃须刀,小心翼翼地刮掉几天来生长的胡茬,锋利的刀片在下颌留下细小的伤口,渗出血珠,他却感觉不到疼。
洗完澡,他站在王橹杰的衣柜前。里面挂着的衣服按颜色深浅排列,一丝不苟。他取下一件纯白色的棉质衬衫,和王橹杰常穿的那件很像。穿上时,布料上残留的、极其淡薄的干净气息让他浑身一颤。袖子长了少许,肩线也有些松垮,但他固执地穿上了。
他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白衬衫、头发湿漉、脸色苍白的自己。陌生,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熟悉感。他正在试图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而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自由”。
这个词像淬了毒的匕首,在他心头反复搅动。
他曾那么狂热地追逐这个东西,将它奉若神明,不惜用最伤人的话语去捍卫那片自以为是的领土。他恐惧王橹杰的沉默和温柔会成为一种束缚,会让他这团野火失去燃烧的资格。
现在,他得到了。
王橹杰用最彻底的方式,给了他绝对的自由。
没有人在他深夜未归时亮起一盏灯。
没有人在他受伤后默不作声地递来药箱。
没有人在他醉酒后将他背回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没有人在他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头脑发热时,用那种沉静的眼神试图让他冷静。
他自由了。
可这自由,为何如此冰冷?如此空旷?像一片被核爆席卷过的荒原,寸草不生,万物死寂,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无垠的废墟中央,被呼啸而过的、名为“悔恨”的寒风,刮得骨头都在作响。
他开始出现幻觉,并且愈演愈烈。
在厨房倒水时,眼角的余光会瞥见一个清瘦的身影靠在门框上,沉默地看着他。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清晰的轮廓——微长的黑发,沉静的眼,抿紧的唇。他猛地回头,那身影便如烟消散,只留下心脏狂跳后的虚脱。
夜晚,他会清晰地听到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在客厅响起,像是怕吵醒他,刻意放轻的步履。他甚至能“听”到饮水机接水的声音,书本被轻轻翻动的细响。他屏息凝神,那些声音便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有时,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他会“看”到王橹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侧脸被光线勾勒出柔和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垂下,安静得像一幅画。他不敢呼吸,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这幻影。直到眼睛酸涩模糊,那影像才缓缓淡去。
最折磨的是气味。他会突然、毫无征兆地,闻到那股熟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如此真实。当他贪婪地深呼吸时,却又只剩下灰尘和腐朽的味道。
这些幻觉不再带有任何温情。那个影子,那双眼睛,总是带着王橹杰最后看他时的那种空洞和死寂,沉默地、无处不在地质问他,审判他。他开始害怕回家,害怕这片被王橹杰的气息和记忆浸透的空间。但他更害怕出门。
外面的世界,阳光、人群、喧嚣,都变成了一种尖锐的、无法忍受的刺激。
他试着走出公寓,想去买点食物,或者只是透透气。可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街道上熙攘的人群让他头晕目眩。每一个勾肩搭背的身影,每一阵无忧无虑的笑声,都在残忍地提醒他,他失去了什么,他亲手摧毁了什么。他看到一对情侣在街角争执,女孩甩开男孩的手,哭着跑开。他竟生出一种荒谬的羡慕——至少,他们还有争吵和挽回的机会。而他,连这样的机会都被自己亲手斩断。
他的“骑士病”在如此巨大的、源自内部的崩塌面前,彻底失效了。他不再有为了谁去战斗的冲动,因为唯一的敌人是他自己。他甚至无法再正常地与人交往。
张子墨和黄朔——他曾经最铁的“兄弟”,打来了无数个电话。他一个都没接。最后他们找上了门。
门铃响个不停,伴随着张子墨粗犷的嗓门:“穆祉丞!你他妈死里面了?开门!我们知道王橹杰的事了,你……”
穆祉丞蜷缩在沙发角落,用抱枕死死捂住耳朵。他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他们。他该如何面对这些曾经一起喝酒吹牛、畅谈“兄弟如手足”的朋友?他该如何告诉他们,他们口中那个“闷葫芦”王橹杰,被他这个“好兄弟”用言语逼死了?
“穆祉丞!你再不开门我们撞了!”黄朔的声音也带着焦急。
最终,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他们居然有备用钥匙。
张子墨和黄朔闯了进来,带着室外的喧嚣和生气,与这间公寓的死寂格格不入。他们看到穿着不合身白衬衫、瘦削苍白、蜷缩在沙发上的穆祉丞时,都愣住了。
“我靠……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张子墨皱紧眉头,大步走过来,“王橹杰的事我们听说了,是意外,谁也不想……你他妈别这样,起来,哥几个陪你喝一顿,醉一场就过去了!”
“过去?”穆祉丞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声音沙哑得厉害,“怎么过去?”
黄朔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拉了拉张子墨,放软了语气:“丞哥,我们知道你难过,毕竟……橹杰他跟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得振作起来。”
“振作?”穆祉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为了什么?”
张子墨被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激怒了:“为了什么?为了你自个儿!为了我们这些还活着的兄弟!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为了一个王橹杰,你他妈至于吗?!”
“至于吗?”穆祉丞轻声重复,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嘶吼道,“你们知道什么?!啊?!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会‘意外’死吗?!是因为我!是我他妈在雨里骂他恶心!骂他让我窒息!是我亲手把他推出去的!这他妈是自杀!不是意外!是我杀了他!听懂了吗?!是我!!”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张子墨和黄朔彻底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房间里只剩下穆祉丞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良久,黄朔才艰难地开口:“丞哥……你、你说的是气话吧?怎么可能……”
“气话?”穆祉丞惨笑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我也希望是气话……可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他自己走向卡车的……如我所愿……他说,如我所愿……”
他再也支撑不住,从沙发上滑落到地板,蜷缩着,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张子墨和黄朔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印象中的王橹杰,安静,内向,总是跟在穆祉丞身后,像个不起眼的影子。他们从未想过,这影子之下,藏着如此沉重的情感,和如此惨烈的结局。
最终,他们什么也没能说出口,默默地离开了。公寓重新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
与此相对的,是张函瑞和左奇函的到来。
他们是王橹杰的朋友,更准确地说,是王橹杰在认识穆祉丞之前就有的、为数不多的知交。他们清楚王橹杰对穆祉丞的感情,也曾委婉地劝过他放手。
他们按响门铃时,穆祉丞同样不想开。但张函瑞在门外平静地说:“穆祉丞,我们知道橹杰的事。我们不是来指责你的,只是想……看看他生活过的最后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穆祉丞浑浑噩噩的状态。他挣扎着开了门。
张函瑞和左奇函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们看着穆祉丞身上那件眼熟的白衬衫,看着他试图模仿却终究徒劳的整洁,眼神复杂,有悲伤,有了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左奇函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他最后……痛苦吗?”
穆祉丞的身体猛地一颤,低下头,无法面对这个问题。王橹杰最后那个空洞的眼神,那句轻飘飘的“如你所愿”,就是答案。
张函瑞轻轻走进来,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王橹杰紧闭的房门上。“我们能进去看看吗?”他问。
穆祉丞沉默地点点头。
张函瑞和左奇函推开门,看到了地板上木箱的碎片和散落的照片残骸。两人的脚步顿住了。左奇函蹲下身,颤抖着捡起一片照片碎片,上面是穆祉丞大学时在阳光下大笑的眉眼。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张函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他收藏了这么多……”
穆祉丞靠在门框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王橹杰真正的朋友为他流露的悲伤,只觉得自己的罪孽又深重了一层。他连为他们提供一个完整遗物的能力都没有,他只会毁灭。
“他生病了。”穆祉丞沙哑地开口,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忏悔,“重度抑郁症,三年。”
张函瑞猛地转过头,眼中是震惊和愤怒:“你才知道?!”
穆祉丞惨然一笑:“我才知道。”
左奇函站起身,红着眼睛看着穆祉丞,一字一句地说:“穆祉丞,橹杰他……从来没有指望过你回应。他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他说,你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哪怕那光,从来不属于他。”
这句话,比任何指责都让穆祉丞痛彻心扉。
张函瑞和左奇函没有多待,他们默默地收拾了一部分王橹杰重要的遗物——主要是那些没有被穆祉丞毁掉的书和笔记。离开时,张函瑞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轻声说:“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这是橹杰会希望的。”
希望?
王橹杰对他,还会有希望吗?
穆祉丞关上门,将整个世界再次隔绝在外。他滑坐在门后,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他开始长时间地呆坐在王橹杰的房间里,不开灯,就在黑暗中蜷缩着,像一只躲进巢穴却依旧无法获得安全的困兽。身体的伤口因为得不到妥善处理,炎症加剧,带来持续的低烧和阵阵钝痛。但他似乎享受着这种肉体的折磨,仿佛这能稍微抵消一点内心那无法忍受的煎熬。他吃着王橹杰留下的、早已过期的抗抑郁药,明知无用,却偏执地吞咽,试图用这种方式,去体会王橹杰曾经承受过的万分之一痛苦。
在一个高烧不退、意识昏沉的深夜,他终于跌入了那个后来反复折磨他余生的梦境。
梦里的阳光好得不像话,金灿灿的,暖洋洋的,不像现实世界那样灰暗冰冷。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开阔的、绿草如茵的山坡上,微风和煦,吹拂在脸上带着青草的香气。
然后,他看见了王橹杰。
他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穿着那件干净的白色衬衫,身姿挺拔,沐浴在阳光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头发柔软,随着微风轻轻拂动。
穆祉丞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疯狂的喜悦瞬间淹没了他!是梦吗?一定是梦!但就算是梦,也好!
“橹杰!”他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和颤抖。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生怕慢了一步,那个身影就会消失。
王橹杰闻声转过身来。
穆祉丞的脚步顿住了,呼吸停滞。
王橹杰在对他笑。不是那种极淡的、带着疏离的弧度,而是真正的、眉眼弯起、嘴角上扬的、温暖而明亮的笑容。眼睛里盛满了光,像落满了星辰的夜空,深邃而温柔,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沉寂和阴郁,更没有最后那令人心碎的空洞。
“恩恩。”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笑意,像山涧清泉敲击岩石。
这一声“恩恩”,让穆祉丞的眼泪瞬间决堤。
“橹杰……对不起……对不起……”穆祉丞冲上前,想要抓住他,语无伦次地忏悔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
王橹杰却伸出手,轻轻抵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过于用力的拥抱。他的手掌温暖而真实。
“没关系了,”王橹杰微笑着,眼神里是全然的包容和释然,“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穆祉丞怔住。
“你看,”王橹杰侧过身,指向山坡下方。
穆祉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山坡下,竟然是一片热闹的、被鲜花和气球装饰的草坪。他们所有的朋友都在那里,张子墨、黄朔、张函瑞、左奇函……穿着得体的衣服,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祝福的笑容。而在人群中央,站着两位穿着同款白色礼服的人——赫然是他,穆祉丞,和王橹杰!
梦中的那个“穆祉丞”,脸上没有阴霾,没有疯狂,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和爱意。他紧紧牵着身边王橹杰的手,而那个“王橹杰”,也同样回望着他,眼神温柔缱绻,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张函瑞和左奇函站在不远处,笑着朝他们挥手,张子墨和黄朔则在一旁起哄,气氛热烈而美好。
司仪站在他们面前,微笑着问道:“穆祉丞先生,你是否愿意与你身边的王橹杰先生结为伴侣,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那个“穆祉丞”没有丝毫犹豫,清晰而坚定地,带着无比的爱意,大声回答:
“我愿意!”
声音穿过山坡的距离,清晰地传达到穆祉丞的耳中,如同最庄严的誓言。
“我愿意……”
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穆祉丞的心脏!比任何武器都要锋利,都要残忍!
他愿意!他原来是愿意的!在某个他不曾察觉的平行时空里,在某个他不敢面对的内心深处,他原来是如此渴望与身边这个人携手一生!他甚至能看到台下朋友们祝福的目光——原来,这份感情并非不容于世,原来,它可以得到理解和接纳!
为什么?!为什么在现实里,他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否认?要去践踏这份他其实同样珍视、并且可能被祝福的感情?!为什么他要亲手把王橹杰推入绝望的深渊,也把自己拖进这万劫不复的地狱?!
“不……不是这样的……”穆祉丞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依旧微笑着的王橹杰,痛苦地嘶吼,“不是这样的!我应该告诉你!我应该回答你!我愿意!我愿意的啊!!你看,他们都在祝福我们!你看啊!!”
他发疯似的想要冲下山坡,想要推开那个梦中的自己,想要紧紧抱住王橹杰,想要亲口告诉他这句迟到的“我愿意”!
可是,他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而身边的王橹杰,笑容开始变得模糊,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可惜……”王橹杰看着他,眼神依旧温柔,却带上了一丝永恒的、令人心碎的遗憾,“这只是一场梦。”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阳光下破碎的泡沫,开始寸寸消散。山坡下的婚礼场景、朋友们的笑脸、所有的鲜花和阳光,都随之扭曲、碎裂,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
“不!不要!橹杰!别走!”穆祉丞惊恐地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消散的光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离开我……求你……我愿意!我愿意的!你听见了吗?!我愿意——!!”
他跪倒在地,绝望地哭喊着,看着那片温暖的光影和所有幸福的可能,彻底消失在眼前。锋利的梦境碎片如同冰锥,刺入他的身体,带来彻骨的寒意和剧痛。
“啊!”
穆祉丞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那句“我愿意”还卡在喉咙里,带着血腥味的嘶哑。
眼前,是熟悉的、死寂的、黑暗的房间。
没有阳光。
没有山坡。
没有婚礼。
没有祝福的朋友。
更没有那个会对他温柔微笑、等待他说“我愿意”的王橹杰。
只有冰冷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现实。
窗外,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黑夜。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绝对的自由。
可这自由的代价,是他永远失去了那个会让他心甘情愿说出“我愿意”的人,是他亲手摧毁了所有可能存在的、被祝福的未来。
他失去了爱的资格,也失去了被爱的权利。他的世界,从此只剩下无边的孤寂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声的审判——来自朋友的复杂目光,来自王橹杰真正朋友的悲伤,来自他自己永无止境的悔恨,和那个反复出现、将他所有渴望与遗憾赤裸裸展现在眼前的、残忍的梦境。
从此,他这条疯狗,被永远放逐在了这片由他自己选择的、名为“自由”的、无边无际的孤独荒漠里。
而那个短暂却无比真实的美梦,成了对他最残酷、最永恒的惩罚。他将在每一个清醒和沉睡的瞬间,反复咀嚼那份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极致痛苦,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