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承诺

第六章：褪色的承诺

林穗站在美术室里，素描本冰冷地躺在她颤抖的掌心。那行红色字迹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画室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机械地翻动着剩下的页面——那些曾经细腻描绘钱野侧脸的铅笔线条，那些记录着天台秘密基地的速写，那些她偷偷画下的、少年倚在铁门边若有所思的侧影，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几张残页，上面是她随手涂鸦的校园角落，甚至有一张是他们班值日表的草稿。

"为什么......"林穗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画室里回荡。她记得自己明明把素描本放在书包夹层里，上周五回家前还检查过一遍。那么，是谁拿走的？又是谁翻看了里面的内容？谁会在看过那些画后，留下这样充满威胁的话语？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林穗慌忙将素描本塞回柜子，锁上柜门。她假装在整理画具，直到确认脚步声远去才松了一口气。

走出美术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投下昏黄的光晕。林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游荡，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钱野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教她调颜料时专注的侧脸，他讲笑话时眼里闪烁的光芒，他拥抱她时胸腔传来的温度，还有他指尖残留的烟草气息。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林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穗的身体瞬间僵硬。她缓缓转身，看见钱野站在不远处，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他穿着校服外套，领口微微敞开，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正是美术室工具柜的钥匙。

"你在这里做什么？"钱野走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穗盯着他手中的钥匙，胸口剧烈起伏："我在找我的素描本。"

钱野的表情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哦？找到了吗？"

"你把它放在美术室的柜子里了，对不对？"林穗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钱野沉默了片刻，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里带着林穗无法理解的苦涩："我就知道你会去查。"他向前走了几步，逼近林穗，"你真的翻了我的东西？"

"我没有！"林穗后退一步，"我只是在找我的素描本！钱野，你为什么要拿走它？为什么要撕掉那些画？为什么要......"

"因为我受不了了！"钱野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迅速压低，"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扮演一个......一个你喜欢的钱野？"

林穗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钱野——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像是被某种情绪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画的那个我！"钱野继续吼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那个坐在天台上忧郁的、被全世界误解的钱野！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

林穗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旁边的路灯杆，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那......那个储藏室里的宝箱呢？那些照片呢？苏媛呢？"

提到苏媛的名字，钱野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穗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那是我哥的女朋友。"钱野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同父异母的哥哥，钱昀。"

林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三年前，钱昀为了救一个闯红灯的小孩，自己却被卡车撞死了。"钱野苦笑一声，"而苏媛......她只是为了安慰我，才假装和我约会。她喜欢的是我哥，一直都是。"

"那......那个天台......"

"是我哥和苏媛常去的地方。"钱野的声音哽住了，"我爸为了'保护'我，把那里封了，说是为了防止我做傻事。可实际上，他只是不想看见任何提醒他失去儿子的东西。"

林穗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想起钱野曾经说过的话，想起他展示给她的照片，想起他谈及苏媛时眼中的温柔与痛苦。原来这一切，都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我恨他，"钱野突然说道，"我恨我爸，恨教导主任，恨这所学校里所有假装悲伤的人。"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所以我创造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叛逆的、不在乎任何规则的钱野。一个......能吸引你注意的钱野。"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

"一开始只是报复。"钱野打断她，声音冰冷，"你那么乖，那么听话，就像他们所有人一样。我想看看，能不能把你也拉进我的世界，让你也变得'不乖'。"

林穗的心像被重重击中，疼痛蔓延至全身。她后退一步，与钱野拉开距离："所以那些画，那些话，都是假的？"

"不全是。"钱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当我发现你在画我时，当你真的愿意靠近我时......我开始分不清了。"

夜风吹乱了林穗的头发，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那个储藏室，"她轻声问，"也是假的吗？"

钱野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那是我哥的储物柜。我......我偷了他的钥匙，拿走了他的一些东西。那些画......是我照着他的素描本临摹的，为了让你觉得我也有温柔的一面。"

林穗感到一阵恶心，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钱野一把拉住手腕。

"别走！"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林穗，我......"

"放开我。"林穗冷冷地说，用力挣脱他的手，"钱野，或者我该叫你'假钱野'？你演得很像，真的很像。可惜，我不会再上当了。"

她挣脱他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掉了出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钱野的目光落在屏幕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穗，我是美术老师。我无意中发现工具柜里的素描本被人动过。那上面有一些......不恰当的内容。请你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需要谈谈。——张老师"

钱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不是我......"

"够了！"林穗打断他，声音颤抖，"我不会再相信你了，钱野。永远不会。"

她弯腰捡起手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身后，钱野站在原地，路灯的光线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穗没有回头。她的心中充满了失望、愤怒和一种深深的背叛感。那个在天台上对她展露真心的少年，原来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而她，竟然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拯救一个破碎的灵魂。

夜风越来越冷，林穗拉紧了校服外套，却无法温暖自己冰冷的心。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那个愿意为了一幅画而靠近她的少年，那个在储藏室里给她看宝箱的少年，那个拥抱她并说谢谢的少年......

都随着那行红色字迹，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