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的雨连下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清晨才堪堪停住。
林砚躲在城西一间废弃的染坊里，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晨光，小心翼翼地展开怀里的文书。油纸包了三层，纸张依旧带着潮气，字迹却还算清晰。最上面一页是父亲林文渊的供词，墨迹潦草，边角处有明显的褶皱，像是被人用力攥过——“通敌”的罪名写得明明白白，可落款处的签名却歪歪扭扭，根本不是父亲平日的笔迹。
“果然是伪造的。”林砚指尖发颤，翻到下一页。那是一份往来书信的抄录，信里提到“云锦纹样”“皇室贡品”，却被刻意篡改，添上了“传递军情”的字眼。最让她心惊的是，信尾的批注处，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那是暗河苏家的标记，也是苏昌河的私印图案。
半年来的猜测终于有了实证，林砚却没觉得轻松，反而像被一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苏昌河……真的和林家的案子有关。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家只是织造世家，与暗河无冤无仇，更从未涉足朝堂纷争。
就在这时，染坊的门被轻轻推开。
林砚猛地抬头，手瞬间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短匕，是她混进墨舫时特意准备的。可看清来人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门口站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手里提着个食盒，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笑：“墨砚姐姐，我是周管事手下的阿福，你还记得我吗？”
林砚皱起眉。阿福是墨舫里负责打杂的少年，性子懦弱，平时总被周老三欺负，她之前偶尔会帮他解围。可她昨晚刚从墨舫逃出来，阿福怎么会找到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林砚的声音带着警惕，身体微微后倾，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阿福的笑容僵了一下，把食盒放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是……是苏公子让我来的。他说，墨砚姐姐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肯定需要吃的，还说……还说想和你谈谈。”
“苏公子？”林砚的心猛地一沉，“苏昌河？”
“是……是他。”阿福的声音更低了，“苏公子在城南的望湖楼订了雅间，让我告诉你，他只等一个时辰。还说，你要是不去，可能会错过……关于你家人的更多事。”
林砚攥紧了手里的文书。苏昌河果然知道她的身份，甚至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他没有直接派人抓她，反而让阿福来送消息，还提到“家人的事”，这分明是故意引诱她过去。
去，还是不去？
如果不去，她手里只有这几页文书，根本不足以翻案，也查不到苏昌河的真正目的；可如果去了，望湖楼肯定布满了苏昌河的人，她相当于自投罗网。
林砚看着手里的文书，父亲的字迹仿佛就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阿福点点头，转身跑了出去，仿佛多待一秒都害怕。
林砚立刻收拾东西——她把文书藏在贴身的衣袋里，又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脸上抹了点灰，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不起眼的市井女子。她检查了一遍短匕，确认藏在袖口，然后才走出染坊。
城南的望湖楼是苏州有名的酒楼，临湖而建，视野开阔。林砚走到楼下时，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她没有直接上楼，而是绕到酒楼后面，借着湖边的柳树掩护，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望湖楼的二楼有一间雅间，窗户敞开着，里面坐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男子背对着她，身姿挺拔，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慢条斯理地扇着。虽然看不到脸，但林砚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苏昌河。
雅间周围的走廊上，站着几个穿着黑衣的人，都是暗河的打扮，眼神警惕地盯着四周。林砚注意到，这些人的站位很讲究，正好把雅间围了起来，不管是从楼梯还是窗户进去，都很难避开他们的视线。
“果然有埋伏。”林砚心里冷笑，却没有退缩。她绕到酒楼正面，假装是来吃饭的客人，跟着人流上了二楼。
走到雅间门口时，守卫拦住了她：“请留步，这间雅间已经被包了。”
林砚抬起头，声音平静：“我找苏公子。”
守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就在这时，雅间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让她进来。”
守卫侧身让开，林砚推开门走了进去。
雅间里的布局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一壶茶和两副碗筷。白衣男子转过身，正是苏昌河。他看起来比传闻中更年轻，也更俊朗——皮肤白皙，眉眼细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眼神却像寒潭一样，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林小姐，请坐。”苏昌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淡，仿佛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林砚没有坐，而是站在原地，直视着他：“苏公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不用拐弯抹角了。你找我来，到底想做什么？”
苏昌河笑了笑，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林小姐倒是直率。我找你，是想和你做笔交易。”
“交易？”林砚挑眉，“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可交易的？”
“当然有。”苏昌河放下茶壶，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你想要的，是林家冤案的真相，是还你父亲一个清白；而我想要的，是暗河的掌控权，是扳倒那些阻碍我的人。我们的目标，其实并不冲突。”
林砚心里一动。苏昌河的话，正好说到了她的痛处。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力量——没有力量，就算拿到了证据，也没办法对抗暗河和朝堂的势力；可如果和苏昌河合作，借助他的力量，或许真的能查清真相。
但她也清楚，苏昌河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砚问道，“你和林家的案子有关，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骗我交出证据，然后灭口？”
苏昌河放下茶杯，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推到林砚面前：“这是当年负责抄查林府的官兵名单，上面有三个人还活着，现在藏在苏州城外的破庙里。你可以先去找他们，确认我有没有骗你。”
林砚拿起纸，上面的名字和地址都写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有些惊讶——苏昌河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而且还愿意告诉她。
“这只是第一步。”苏昌河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我可以帮你找到更多证据，甚至帮你把当年陷害林家的人绳之以法。但作为交换，你要帮我——你是江南织造世家的嫡女，熟悉苏州的市井、官府，更重要的是，你懂情报。我需要你帮我收集暗河内部那些长老的动向，还有朝廷里与他们勾结的人的消息。”
林砚沉默了。她看着苏昌河，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丝破绽，可他的眼神始终平静，让人看不出真假。
“我需要时间考虑。”林砚说道。
“可以。”苏昌河没有逼她，“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还是在这里，我等你的答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林小姐，你昨晚从墨舫拿走的文书，只是冰山一角。而且，那些长老已经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你不跟我合作，恐怕活不过三天。”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中了林砚的软肋。她知道，苏昌河说的是实话。暗河的人手段狠辣，一旦盯上她，她根本无处可藏。
“我知道了。”林砚拿起桌上的名单，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苏昌河突然开口：“林小姐，记住，你没有选择。”
林砚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离开望湖楼后，林砚没有直接去城外的破庙，而是绕了好几个圈子，确认没有人跟踪她，才朝着破庙的方向走去。
破庙在苏州城外的一座小山脚下，早已荒废，只剩下断壁残垣。林砚走到庙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她悄悄绕到窗户边，透过破洞往里看——里面坐着三个男人，穿着粗布衣服，脸上带着惶恐，正是名单上的那三个人。
“……你说，暗河的人会不会找到这里？当年抄林府的事，咱们只是奉命行事，可那些人……”
“别说话！小心被人听到！”
“我听说，林家的那个嫡女还活着，说不定已经知道是咱们干的了……”
林砚攥紧了拳头，刚想进去，就听到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立刻躲到一棵大树后面，看到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朝着破庙走来，手里拿着刀——是暗河的人！
“不好，是冲他们来的！”林砚心里一惊。她知道，这些人肯定是苏昌河派来的，或者是那些长老派来灭口的。不管是谁，这三个人一死，她唯一的线索就断了。
就在黑衣人的刀快要砍到那三个官兵时，林砚突然冲了出去，手里的短匕直刺向为首的黑衣人。
黑衣人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躲闪不及，被匕首划伤了胳膊。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挥刀向林砚砍来。
林砚侧身避开，同时大喊：“你们快逃！”
那三个官兵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听到林砚的话，立刻爬起来，朝着庙后的山路跑去。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怒喝一声：“追！别让他们跑了！”
几个黑衣人分成两路，一路去追官兵，一路留下来对付林砚。
林砚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她借着破庙的断壁做掩护，一边躲闪，一边寻找逃跑的机会。可黑衣人越来越近，她的手臂被刀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为首的黑衣人脸色一变，对着手下说：“撤！”
黑衣人很快消失在树林里。林砚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看着手臂上的伤口，心里却很清楚——这一次，她欠了苏昌河一个人情。刚才的马蹄声，分明是苏昌河的人。他故意让黑衣人来灭口，又在最后关头派人来救她，就是为了让她知道，只有依靠他，她才能活下去，才能查清真相。
“好一个苏昌河。”林砚苦笑一声，“这饵，我不得不吃。”
她站起身，朝着望湖楼的方向走去。她知道，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三天后的约定，她必须去。而与苏昌河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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