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跟烧红的烙铁似的,烤得村东头的土坯房发烫,墙皮都裂了几道浅缝。麦禾蜷在灶台角落的草堆上,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玉米面窝头,小口小口啃着,渣子落在衣襟上,也连忙抬手捻起来塞进嘴里。
“禾禾,慢点儿吃,奶奶这儿还有口稀的。”王桂兰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过来,碗里是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汤,上面飘着几粒米星子。她把碗递到麦禾面前,自己则靠在灶台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从地里拔了些野菜回来,裤脚还沾着泥点,膝盖处的旧伤又在疼,却半点没在麦禾面前露出来。
麦禾仰起小脸,把碗往奶奶那边推:“奶奶,我不渴,你喝。”她知道家里的米缸早就见了底,这碗米汤还是奶奶昨天帮邻村李婶缝补了一整天衣裳,换来的小半袋碎米煮的。
“傻丫头,奶奶不饿。”王桂兰笑着把碗又塞回去,伸手摸了摸麦禾的头,指腹粗糙得磨得麦禾的发梢发涩,“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得吃点东西。等会儿奶奶把野菜择了,掺点玉米面蒸菜团子,晚上就能吃了。”
麦禾点点头,捧着碗小口喝着米汤,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滑进肚子里。这是她一天里最踏实的时候,有奶奶在,哪怕只有野菜和稀汤,也比啥都强。
可这份安稳没持续多久,院门外就传来“哐当”一声踹门声,紧接着是男人粗哑的叫喊:“王桂兰!钱呢?快把钱拿出来!”
麦禾的手猛地一抖,米汤洒了几滴在手上,也没敢吭声,飞快地躲到王桂兰身后,紧紧抓着奶奶的衣角。王桂兰脸色一沉,却还是把麦禾往身后护了护,迎出去:“麦守义,你又回来要钱?家里哪还有钱给你赌!”
麦守义晃悠着走进来,头发乱糟糟地黏在脸上,眼神浑浊,身上还带着一股刺鼻的酒气和烟味。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目光落在灶台上的野菜上,撇了撇嘴:“没钱?你少骗我!我听说你昨天帮李婶干活了,她没给你钱?”
“那点钱买了半袋碎米,刚给禾禾煮了碗米汤!”王桂兰攥紧了拳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家里的锅碗瓢盆都快被你拿去当了,禾禾的衣裳还是隔壁婶子给的旧的,你就不能醒醒?别再赌了!”
“少管我!”麦守义不耐烦地吼道,伸手就去翻屋里唯一的一个旧木柜——柜子门早就没了,用一块破布挡着,里面只有几件打了补丁的衣裳和麦禾的一个布偶。他把衣裳扔得满地都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钱,气得一脚踹在木柜上,柜子发出“吱呀”一声响,差点散架。
“没有是吧?”麦守义眼睛红了,扫到墙角堆着的一捆刚晒干的草药,那是王桂兰上山采了半个月,打算拿到镇上去换钱给麦禾买双布鞋的,“这草药能卖钱,我拿去当了!”
他伸手就要去抱草药,王桂兰连忙冲上去拦住:“不行!那是给禾禾买鞋的钱!她的鞋子都磨破底了,再没鞋穿就要光着脚走路了!”
“一个丫头片子,光着脚怎么了?”麦守义一把推开王桂兰,老人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灶台边,疼得闷哼了一声。
“奶奶!”麦禾尖叫着扑过去抱住王桂兰的腿,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许你推奶奶!那是奶奶的草药!”
麦守义被哭得心烦,扬手就要打过去,王桂兰连忙把麦禾紧紧护在怀里,梗着脖子说:“你要打就打我!别碰我孙女!草药你要拿就拿,以后别再回这个家!”
麦守义看着王桂兰决绝的样子,又看了看怀里哭得抽噎的麦禾,手僵在半空。他啐了一口,抱起草药就往外走:“算你狠!等我赢了钱,回来给你们买好吃的!”
院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屋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麦禾压抑的哭声和王桂兰的叹息。
王桂兰轻轻拍着麦禾的背,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声音尽量放柔:“禾禾不哭,奶奶没事。草药没了没关系,奶奶再去采,总能给你凑够买鞋的钱。”
麦禾埋在奶奶的怀里,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奶奶,爹为什么总要钱?他是不是不喜欢禾禾了?”
“别瞎说。”王桂兰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藏着无奈和心疼,“你爹就是迷了心窍,等他醒过来就好了。咱们禾禾乖,有奶奶在,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扶着灶台慢慢站起来,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却还是拿起墙角的竹篮:“禾禾,你在屋里等着,奶奶再去后山采点草药,傍晚就回来给你蒸菜团子。”
麦禾连忙拉住奶奶的衣角:“奶奶,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帮你拎篮子!”
王桂兰看着孙女认真的小脸,点了点头,把她拉到身边,顺手拿过墙上挂着的破草帽戴在她头上:“好,咱们一起去,路上慢点走。”
夕阳把祖孙俩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麦禾紧紧攥着奶奶的手,虽然知道家里穷,爹又总来闹事,可只要能跟奶奶在一起,她就什么都不怕。